第35章
反将一军,枢密使的话是这么干干脆脆,应承的当真也算爽快,可是沈洵沉默着,却是迟迟不曾应承下来。
淑云夫人被两侧的婢女搀扶着站着,眼巴巴看着门前的儿子,浑身已是忍不住地轻颤。
心悬着,被他的沉默悬得更高。
霍文基再度幽深地道:“万岁爷也说了,今夜若是无法彻查,遇到难处,可将公子等人再带回去审问。”
这话真是让人不惊都不行,何钟灵淡淡望向夫君和沈东岩那方,两个人均无甚表情。先前听传闻,万岁爷是多看重沈家啊,没想到事牵年家,这点恩宠突然就化成尘埃了。
竟然还能同意将沈家的人带回去再审问,这带回去,能带到哪,绝大部分可能恐怕就是应天府大牢了。
沈洵也不再避让,不偏不倚迎上他的眸光:“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了。大人非得搜一搜才肯,便搜吧。”
那两个女人,就从人群里出列,穿戴的皆是宫中衣饰,霍文基介绍道:“这两个都是宫中三十年以上的教养嬷嬷,绝对公正无私,她们的话就是日后的铁证。”
包括淑云夫人,在夜风中,渐渐地身凉,腿也凉,连她都觉得,今夜,是沈府所有人难以逃脱的劫难。
沈东岩声音略颤起来:“霍大人,这……这样好吗……”
霍文基将双手拢进了袖中取暖:“令公子看来也是一心想真相大白,我们都一样,那就快快查明吧。”
沈东岩做不得声,他无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沈洵身后,始终一片深沉的门扉里,传出一丝亮光,一个纤瘦的身影,就从亮光中缓缓走出来。
素锦顺从地站到沈洵后面,头微微低着。她方才就已醒了,现在出来也是不得不出来。
“素锦。”沈洵轻轻叫了她一声,拉了她的手抬起头看着,“你就跟这两个人,让她们将你搜一搜。”
话音很轻,只见素锦微微点了点头。
霍文基从旁看着这两人,他心里产生一种堪称奇异的感觉,忽然觉得这深不可测的年轻公子,似乎有着什么心思,他谨慎地,目光闪烁了半天,缓缓开口道:“听闻公子身边有四个婢女,不如一并搜了,也可以免除一切可能的后患。”
能有什么后患?沈东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训斥霍文基,却又没那个胆量。他们同朝为官,但在今夜,霍文基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压着连他在内的所有人。
沈文宣眸内异常深沉,霍文基果然跟朝野那些人说的一样,性格多疑,非常慎重,他这意思,还怕沈洵会找人冒充婢女,李代桃僵,这样的情况下将素锦换成别人搜身也有可能。
他能想到他不认识素锦本人,要是沈家真弄个假丫鬟来冒名顶替,就蒙混过去了。
就是因为大权在握,这霍大人一步步逼得更紧,沈洵也再次退让了。
“好。”他说。
霍文基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正好,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做个见证。”沈洵的嗓音宁静中也透着平和,在风雨中,更能进到人的心底。
霍文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他还是风度绝佳地微笑颔首:“自然。”
沈洵垂下眸,道:“霍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花期你去把阿久和荔儿都叫来,务必要配合。”
花期满心都是屈辱,她即使再不甘,还是依言照做了。她只来得及把事情,简单地告诉了阿久、荔儿,她们听后也是异常沉默,一言不发地来到沈洵身边。
四个丫头均是花样少女,一水如烟地站在沈洵边上,任谁都觉得分外风景如画。
丫鬟虽然是丫鬟命,可在东府的时候,谁不是顺风顺水过的好日子,哪有半分受过罪。如今平白叫人搜她们身子,她们心里怎么能是乐意的。
沈洵声线清冷:“风大雨急,大人既然决定要搜,就别耽搁时辰了。”
霍文基轻叹,挥一下袖子:“带她们进去,好好搜检。”
丫头们不敢违抗,两个嬷嬷一齐走过来,将她们拉到了旁边的屋里。素锦只来得及在混乱中回头看一眼沈洵,他拢袖坐在轮椅中,眸光异常清亮。
素锦再回首,已经被推进了屋,门卡呀关起来。一个嬷嬷严厉道:“把衣服全部脱了。”
荔儿听说要脱她们的衣服检查,早就脸红了,可她也没奈何,只能磨磨蹭蹭拉着腰带,解开来。
都是十四五的大姑娘,委实难为情。
屋里点了六盏大灯,两个人两双眼死盯着丫头们的动作,不放过一处死角。
素锦也揭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的中衣。
后头嬷嬷却喝道:“快一点!别磨磨蹭蹭!”
花期瞥见阿久翻了个白眼,看来在这些嬷嬷们眼里,谁都是钦犯的女儿,谁都跟十恶不赦似的。
给这么一催,荔儿的脸都要滴出血了,尤其在明知道外面有一群男人的情况下,即使在屋里,大姑娘也一样羞赧。
花期就算稳重也跟着红了脸,伸手把中衣也除了。
这样一来,就只剩肚兜了。本来她还在犹豫,难道,不会真的要她们一丝不挂吧?
她也下意识朝素锦看去,素锦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的脸,仿佛淡得像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纸。
反正也逃不了一劫,阿久冷着脸,索性三下五除二除了衣裳,就那么扔在脚底下,荔儿被她影响,到底也磨蹭地脱下了。
嬷嬷们的目光只在她们三个身上扫了一圈,就回到素锦身上。
本来嬷嬷们重点盯的就是她,花期的心整个也紧张起来。
可她的手片刻也没有停顿,轻柔无声地就脱下了她的衣裳。
衣服像雪片一样,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两个老嬷嬷睁大眼睛,此刻也惊叫一声,指着素锦的背:“你!”
花期一看就惊住了,素锦背影清寒,肌肤极为光滑,柔嫩得不像凡人所有。
那烛光闪闪,照得好像连背上也泛着光泽,尤其素锦站在那纹丝未动,整个背部,就好像一整块美玉一般……
穿紫衣的嬷嬷厉声道:“便是官家的女子,宫里的娘娘们,从小用药材养着,也绝养不出这样的肤色,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怪嬷嬷们惊得话也不会说了,素锦怎会有这样的皮肤?
荔儿和阿久的眼睛瞪得绝对不会比别人小,虽说姑娘们算是一块长大的,但真是蹊跷怪异,她们从未在一个池子里洗过澡,要说到素锦的身子,她们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没有人理睬嬷嬷们,她们也未敢再问,甭管是谁,只要素锦身上没有她们要找的“黥刑”标志,她们又能怎样?
荔儿慌忙拾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既是搜、搜完了,总该可以让我们出去了吧!”
显然还不甘心,嬷嬷们的眼狠狠盯着素锦,那光滑的皮肤上,绝对没有任何一片不完好,连瑕疵都没有。
荔儿咬着下唇,就这么盯着她们。
外面的人的耐心也耗尽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有人主动敲门问:“可曾搜完?大人在外等信。”
敲门声是警钟,丫头们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忙着去系腰带。素锦,同样地缓缓把衣服捡起,伸长胳膊慢慢套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动作不可谓不优美,特别在这样的烛光下,肌骨夺目的光彩几乎能沉醉人的视线。美人如玉。
素锦穿好衣服,转过身,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另外三个丫头回过神,当仁不让立马出了屋子。
两个嬷嬷先后面无表情出来。
沈洵淡淡开口:“怎么样,我这四个丫头,你看她们哪个是年家的女儿?”
霍文基目光如电,盯着那两个嬷嬷:“说结果。”
两个嬷嬷互相望了望,终究不敢隐瞒,垂手嗫嚅着:“并未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印痕。”
没看到任何一点印痕就包括所有,哪怕是一小块疤,都没有。
虽然都是丫鬟,但她们身上的皮肤,跟千金小姐也差不多。
即便是老狐狸,眼中也露出了惊疑,甚至也欠考虑地脱口而出:“你们可看得仔细了?”
因他这句话,沈洵目光幽深地盯了他一眼。
两个嬷嬷低头肃立:“奴婢们拿人头担保。”
霍文基也知言语有失,立刻道:“按道理京门之中接案都十分慎重,若没有几分实情的事情他们也绝不敢上报,这件事……”
却不知他说给谁听,眼前事实既定,木已成舟,淑云夫人眼中也露出了狂喜中有些不敢相信的情绪。
沈家众人,多数人的心里都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无人不是冷汗湿衣。
沈洵看向身旁的几个姑娘,语气柔和下来:“今晚连累你们了,都去睡吧。”
荔儿娇气得眼泪汪汪,虽然没人能睡得着,但也没人想再留在这了。花期带领着她俩先扭身离开。
沈洵再看素锦,今晚他就像一个浑身都带着冷酷的人,面对她时突然都软化下来:“你也去吧。”
素锦静静地垂下脸,抓着他轮椅边蹲下,却是将他腿上的衣裳向上盖了盖,然后转身,也默默离去了。
沈洵收回视线,淡淡看向门前。霍文基盯着他看,这个结果实实在在太出乎意料了,他始终觉得沈家这个年轻公子那俊秀的面孔下有什么,可是藏得太深,完全看不出来。
“霍大人。”
沈洵主动一叫,霍文基就回到现实,纵然今天有百般疑点,暂时也只能作罢。他想到刚才之言,淡笑道:“如公子所说一样,既然真不曾搜出什么,本官暂时就先行离开,日后再加详查。”
沈洵目光淡淡扫在他脸上:“霍大人,在下刚才说的话,并没有说完。”
霍文基道:“哦?公子还想说什么?”他实在意外,既然他们主动都要走了,还会再节外生枝。
可是这个文弱的公子,好像突然整个人变得凛冽起来。他逼问道:“大人自然是搜完了,可是,我这几个丫鬟的搜身之辱,大人打算如何清偿?”
霍文基略有些震惊,看着他竟没作声。
沈洵幽幽道:“我的丫鬟,每一个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庭广众下,大人硬是搜查了她们的身子,这么多双的眼睛,这么多双的耳朵,女子守道,大人却是要她们日后的生活,怎么不受一点影响?”
这一番话震慑人心,几乎将泰泰然自若的霍文基,说得面上溃退。
他的拳也捏紧了,半天冷硬地说道:“本官带来的人,只是公事公办,为了侦办案情而来,怎会影响到丫鬟们的生活呢?”
沈洵清清冷冷:“大人是说,这上百位官兵,每一个都是聋子,都不曾听见,大人说没有影响,那么,哪一个清白的良家女子,会就这么让人搜身?”
其实,不管是沈东岩还是淑云夫人,他们都是巴望着这一伙官兵快离开才好。但沈洵这么寸步不让,实在让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
霍文基再度说不出话来。
他问得那么有道理,清白良家,如果被官府牵扯搜过身,那就再也不会是良家了。这根本和搜身的人是男是女没有区别。
“大人一句话要搜,自然是轻巧。”沈洵唇角露出一缕极淡的笑,“对霍大人来说,今夜搜过了,自然就结束了,可对于我来说,却是刚刚开始。”
当时这话起了奇异的波及效应,所有沈家人无一不为了自家公子的言语所震慑。在场之人,就是霍文基自己的带来的官兵此刻都难以置信。
霍文基忍耐许久终于发火:“公子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我也请了一个见证人,”沈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方才也已来了。”
霍文基的脸已经毫不加掩饰地冷漠起来,倘若不是看在沈东岩还算他同僚的份上,他根本不会容忍这个黄口小儿数度地挑战自己的底线,既然这沈家少郎根本不在乎这点情面,他也不会再给了。
却闻一声朗笑,从头顶方向传来,“前日就有个刑司的衙役,闹得沈家不宁,今日更是阵仗大,枢密使亲自带领顺天府官兵前来,沈大人实在是忘了去法华寺里求一支签,看看沈家是不是凑巧赶上了不利的流年?”
先是一把绣梅花的纸伞,只看见一道雪似的身影飘落屋檐,笔直地落在伞影下。
真如一朵花自空中飘落般优雅,有人从伞下抬头,妍丽公子,浅笑嫣嫣。
霍文基呼吸暂缓:“贺大人?如此深夜,贺大人怎么会来此?”
“这里已经这么多观众了,多我一个也不多。”贺言梅笑得眼睛都眯起,“何况大人都在。”
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他偏偏就是做了回梁上君子,方才竟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往屋顶上看一看。
霍文基因此背过了手,颇有些不虞地转过脸道:“贺大人功夫好,朝野皆知,可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
“霍大人啊,”贺言梅一缕清发自他眼上滑落,遮住似笑非笑的玉颜:“今夜的戏唱得有些大了,大人倒是半分薄面也没给沈家留。”
霍文基露出一片肃穆之情:“查案办案,难道还有留情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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