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枝之栖·三
高董原名高步董，从小到大的外号都是“搞不懂”。他自小便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让所有人真心实意地叫他高步董，而不会联想到什么无聊的绰号。
哪怕我叫搞不懂，你们也得觍着皮看我脸色，搞懂我的心思。
可他刚涉足演艺圈的三年，这个名字就被改掉了。小时候的昂扬志愿到底是没能实现。
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制作人，刚做了一个反响不错的综艺节目，被上司带去大佬云集的饭局。
主要目的是尽力让大佬们发现自己节目的闪光点，给自己投资；同时刷刷存在感，告诉他们演艺圈有“高步董”这么一号人，很有才华。
可他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大佬和腕儿坐在一起过，自坐上车起脚就开始打颤，舌头也一阵阵发麻。
虽然一直给自己心理暗示不要紧张，深呼吸、画人字、喝水他都试过，可真踏进包厢时，还是腿软。
一紧张，高步董就办坏事了。
他在给那坐在主位，面容和蔼慈祥的老人敬
第二杯酒时，手一软，半杯酒水全数倒在董事长的皮鞋和裤腿上。
他立马再斟一杯，战战兢兢的，还想再敬。却被老人坐在身边的儿子阻拦，笑眯眯地说：“敬酒只敬两杯。多了，就不懂规矩了。”
高步董是T市人，一着急普通话就夹着家乡话，珠连炮地倒出来。东一句“唔好意思”，西一句“对不住”，急得脑门发汗。
可那和蔼的董事长却不再搭理他，把他视为空气，透过他笑眯眯地接待下一位敬酒的人。
“我嘅眼发吽哣，冇注意到，真对不住。”
等到酒桌上所有人都敬过酒，高步董还缩着肩膀站在边上，惶惶不安地道歉。辛辣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难受得像小时候被当众嘲笑名字。
主位上的董事长鞋上的酒渍反着光，异常地伸在桌外，鞋尖敲了两下桌脚。
高步董这才明白过来，当众跪下，把脚捧到怀里，咬牙给那鞋擦得干干净净。——他年少时期曾在车站旁摆摊擦鞋。
等他起来后那位老人才上下打量他几眼，目光不像在看人，像在挑肉。因为年老而蜷缩的嘴蠕动：“叫什么名字？”
“高、高步董....”
“搞不懂？”老人嘴唇展开，好像在笑。“怪不得这么不会做事。你改个名，把那步去了，说不定能精明些。”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可三天后，他的节目就被腰斩了。
之后整整五年，他没有任何主导节目的机会，只能给人干苦力、做杂活。
高步董忍辱负重，终于在十几年后坐到慈祥老人的位置上。可别人叫他“高董”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他们是在叫他的名字，还是叫他的职位。
如今春风得意的人，是高步董，还是高董？你们是敬佩高步董这个人，还是敬佩高董事长这个职位？
高步董难受很长时间，直到收到原董事长的死讯，他才释然。
无所谓了。
反正当年那个饭局里绝大多数的人老的老，死的死。监控也早就销毁，能拿钱堵的也通通堵过了。
笑到最后的是他。
——可午景是怎么知道这段被他刻意埋藏的过往的？！甚至还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送回。
不光高董想知道，唐凝宴也想知道。
“景哥你是怎么分清哪个是高董的呀？”唐凝宴抱着平板，贼兮兮地挪过去，把平板抬高挡住手机，让午景看他早看过几十遍的视频。“我觉得这里面每个人都长得一样。”
“直觉。”
“呿——我才不信呢！”唐凝宴扮个鬼脸，自己又抱着平板滚回枕头上。还因为势头太猛，肩头差点被榻榻米磨平。
“可是你这么懒的人又不可能一遍遍去找....”
我是不会。
可林招会。
午景让出一只手揉唐凝宴的耳骨，对唐凝宴如此了解自己的行为感到很赞赏。
“可是你这么吓唬他，不怕高董一生气不跟我们合作了吗，或者给我们穿小鞋？”
虽然唐凝宴觉得高董的这段过往没什么大不了，反而能上成功学版面，做一个“曾经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的绝佳例子。
可成功人士的面子总是异常的薄，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生来成功，一生都是光明磊落，没有任何污点。
对于这种“黑历史”更是掩埋躲藏，觉得不堪入目。
真是奇怪。
“他不敢。”午景收回手，控制粉色的小蛇躲避其他大蛇，“他疑心病过重。哪怕我只有一分，他都会猜我有六分而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我不止六分呢。
“哦哦这样啊，那景哥你是怎么——...嗯....”唐凝宴差点脱口而出，又急急地刹了车，嘴巴充当了一回ABS。
“嗯？”
午景又被小学生秒杀，把游戏退出后关灯，侧身和被平板光映出鬼脸的人对视。
“想说什么？”
“嗯....没...”唐凝宴舌尖疯狂抽打牙齿，再一次暗恨自己一根直肠通大脑，想到多少拉多少的坏癖。垂下眼皮盖住自己游弋的眼，半响才结巴着说：“其实我一直很想问....”
按照今晚高董的表现，用脚趾头都能知道他绝对早就把监控给销毁了。
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视频的？
高董和那位已故董事长的对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天我们明明一直都黏在一起，你是什么时候找的这些资料？
景哥，你还有哪些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唐凝宴满肚子疑问，什么都想知道，又什么都不敢知道。
“景哥你很有钱吗？”
为了给自己一点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唐凝宴把平板关了放在头边。
找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吧？
“你不是想问这个。”
灯才刚关不久，眼睛还不能完全适应黑暗，唐凝宴看不清午景的表情，但能听出午景的声线的冷意。
“...就是这个。”
“好。”午景应了一声，没有纠缠。沉吟半响才开口：“我没具体算过，但我只是个普通人，赚得不多。”
“至少福布斯上没有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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