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座的白色商务车远远地停在马路对面, 这个点正是开始升温的时候,阳光直射在干净的车身上时反光的效果格外强烈。
这个点的民政局门口已经是人来人往,有不少车辆明显是开到了周围, 降速走了好一段却没能找到合适的车位,只得继续往前开, 想着到周围的小区付费停上一会。
坐在车上的宁家父母一个坐在驾驶位一个坐在副驾驶却各自撇着头看向不同的车窗,丝毫没有交流的意思,车内的气氛格外安静。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默契的不说话的挑战。
宁爸爸咳嗽了一声眼神便往正在查看手机的妻子那落:“是初夏吗?”
他声音里有几分藏不住的着急, 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像是妻子一点头就能立刻飞奔出发。
宁爸爸不觉得自己这行为有什么夸张的地方,今天要不是女儿非说她能自己解决, 他是一定要陪着女儿到民政局里去的。
他深知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对比,最近又看了好些新闻, 女儿单枪匹马的过去总让他觉得心慌。
“不是, 是推销广告。”
“哦。”宁爸爸立刻应了, 手收了回来,脸上的表情讪讪, 又不吭声了。
这一回的沉默没持续太久, 宁妈妈倒是主动“破冰”了, 只是说话时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初夏说到时候就先不搬回来住,她会在小区租套和我们靠近的房子, 带着小幸住在那里。”
“我知道。”宁爸爸苦涩地笑笑。
宁初夏的这个决定前两天就通知过他了,他这个当爸爸的当然是生气, 立刻就说了女儿一顿。
当时他总觉得女儿这样的决定是没把他们夫妻俩的存在放在眼里, 这离婚他们做不了主, 怎么离了婚住在哪也不行?回到家里住他们不还能帮忙照看着点小幸吗?她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
当时去的时候气冲冲的他所有的脾气在女儿的眼神中烟消云散。
宁爸爸至今还记得女儿那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神,哪怕是他已经气得不行, 说话有些大声的时候,女儿依旧没有动摇畏缩,只是看着他耐心地给出自己的解释。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也知道如果回家我会更轻松,但我不能总让你们辛苦,你们已经为我做了挺多了,以前爸你不也常说吗?人生的路要学会自己走,谁都帮不了我,你们也该有你们自己的生活,像是爸你说你现在公司运作平稳不需要天天忙碌,可你平时不也喜欢和朋友去泡茶聊天么?妈那边也有自己的朋友,她和她的姐妹伴不是隔三差五就会出去旅游吗?”
“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当然也会找你们帮忙,这又不是不住在一起就不是一家人了,到时候我找你们,你们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的所有愤怒最后化为了哑然。
宁爸爸其实知道女儿没有宣之于口的那点顾忌,事实上女儿还担心他和妻子吵架又影响了小幸吧?
要知道刚从妻子那确认女儿要离婚这事后他们在家里可是举行了不止一次的三方会谈,女儿格外坦诚,可听在他和妻子的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在女儿面前强硬的指责回去的他和妻子其实回到房间里都是一样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深人静起身想要到外面喝瓶啤酒才发现旁边的妻子也没能睡着。
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感觉?
在女儿还小的青少年时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一句她不懂。
可当女儿已经奔三,成了别人妻子孩子妈,看上去再也不像从前般孩子气的时候,这句不懂便说不出口了。
宁爸爸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活在空中楼阁的男人,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踩着的竟是一片空气,便直接坠落。
他笑得苦涩,这么些年来他和妻子总是在歇斯底里为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车轱辘的争吵,每一次吵架就开始轮流翻旧账想尽法子让自己占上风,永远都在互相埋怨和指责,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女儿过得不开心吗?
他们夫妻俩水分书读得不多,可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市场的变动,在生意场上对别人的情绪、欲言又止了若指掌,经常能靠看人的反应判断对方说出来的话中有几分水分,这样敏感的他们要说真察觉不到女儿的不开心和难过那是假的。
可为什么他们都在“装”不知道呢?
宁爸爸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他无论把自己做的行为包装得多好,他的内心深处竟然也是“怨”过女儿的。
他一方面说是为了女儿才维系这样糟糕的家庭,可另一方面又何尝没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过上逍遥日子”的埋怨,他想要对女儿、对家庭负责,可又在负责觉得辛苦的时候开始控制不住地怪起了女儿,哪怕这孩子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小心,努力地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想要让他们俩开心一些。
心中的情绪、肩上的压力不断累积,也便转化为了对女儿的期待。
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将自己的付出和女儿必须取得的成就做了绑定,一旦女儿没能像是他期待一样的做好,这份不快就又来了。
“我为你做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弄成这样我的付出那是一点都不值得。”
人说三十而立,可他一个五十好几奔六十的男人了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的这辈子。
女儿的眼中只有释然没有责怪:“我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一直是想让我好的,可是我不想让小幸也成为这样的我。”
“我如果勉强自己和高知卓在一起,我一定会越来越痛苦,到时候过得崩溃的我真的能做到不责怪儿子吗?”女儿摇了摇头,“爸,妈,我是个自私的普通人,我爱儿子,可我也想要自己幸福、快乐,我做不到的,我知道我肯定多少会怪他,他背着妈妈的一辈子往前走又怎么能走得轻松呢?”
女儿眼神诚恳,说这些话的时候句句真心,分明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宁爸爸却觉得心虚又难过。
他想要为自己解释,可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妻子不就是如此,把自己的人生压在了女儿的身上吗?种田的人想要得到收获,他们养孩子也是如此,其中的艰辛汗水越多,就会渴望收成更多的粮食。
“我还是有些担心。”宁妈妈半倚在车窗上,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民政局门口,“你说这么多人都是来结婚的还是离婚的?”
她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观察门口的场景,这来结婚的人和来离婚的人看上去还是有几分不同。
她数得粗略,但总觉得离婚的人也差不多要占个半壁江山。
宁妈妈周边的朋友不是没有闹到离婚这一步的,但是实在很少。
一般除了夫妻一方出轨想不开非要离婚的就是违法犯罪的。
而这两者一般也和家庭彻底破碎挂钩,离婚前后往往家里还要闹上几场。
其实这几年她和丈夫的争吵已经比从前要少了挺多,偶尔不争吵的时候还能说说笑笑像是恩爱夫妻一样聊上几句。
在宁妈妈看来,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下去的吗?日子久了,总会好的。
“离婚的多吧。”宁爸爸也看了挺一会,不过他看的主要是那些停车下车的男女,“之前新闻不是说了吗?现在的年轻人离婚率一直在提高。”
“你说要是初夏后悔了怎么办?事情哪至于到这一步呢?”宁妈妈叹了口气有些迷茫,虽然女儿很坚持也摆了证据,可她还是不太能理解女儿为了什么过得快乐、舒心就要离婚。
这谁家不是吵吵闹闹呢?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这句话自古流传下来另一重含义不就是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吗?
她确实没想到高知卓这个女婿像是个木头能做出生气了对女儿不搭不理的人,可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不也老实么?
之所以最后会答应下来,一是拗不过女儿也知道现在的女儿不是她能左右的人,二则是……她确实看出,女儿似乎很受这段婚姻影响,在说起高知卓的时候整个人情绪都变得糟糕。
再加上她带着小幸的时候偶尔从小幸嘴里听到的亲家母……不对,是高知卓他妈和高知卓管孩子的方式,宁妈妈倒也就没再找女儿谈心,可这心里始终还是带着个问号的。
“离婚了想要再找也不容易,初夏还带着小幸,现在的男孩都挺现实,我就怕她以后想找个知冷热陪着她的人都找不到。”宁妈妈忧心忡忡。
“那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我们难不成还能做她的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她不懂事难道我们还不懂事,我现在就觉得是我们影响了她。”宁妈妈说到这就有几分难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努力维系的家庭反而让女儿恐惧糟糕的婚姻关系,这过得不好就想离婚。
“你说你,怎么就老拉着女儿说她呢?初夏就是被说多了才会觉得……”
习惯的养成是很难改正的,宁妈妈下意识开始翻旧账宁爸爸便也立刻反驳:“你自己呢?怎么每次不开心就跑到女儿房间里拉着她倒苦水?她一个小姑娘才多大,就天天听着什么婚姻过得不开心不顺心的事情,这么长大的她哪能对婚姻有什么期待。”
这么互相又指责了好几句,□□味愈发地浓烈时两人愤愤地对视一眼,却同时陷入了沉默,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宁爸爸自嘲地笑笑:“我们又来了,这要是初夏瞧见了又要难受了吧?”
他们夫妻俩为了劝女儿别离婚那是用了不少招数,就差没指天画地和女儿保证他们看似吵吵闹闹实则越过越好。
当时他们还承诺呢,说当年真是气话,压力大冲动,他们哪会埋怨女儿,觉得她是让两人这么冤家般过日子的苗头。
可那时候女儿多坚持啊,完全没被他们说动。
现在看来,女儿还真没说错,他们又开始以女儿为理由争吵了,还好现在女儿不在。
“是啊。”宁妈妈难堪地低了低头,吵架久了都知道彼此的套路,按照以前的习惯,他们现在是责怪互相影响女儿,等等就要互翻旧账,说对方是如何害了女儿自己选错了人,最后兜兜转转为女儿吵了一圈的他们就会多少对女儿生起情绪。
“她这还真没看错我们。”
宁爸爸泄气道:“你也别说什么不支持了,初夏这孩子脾气好得很,我自己也想过了,你说这么多年你见过初夏和别人闹矛盾吗?没有吧?可她偏偏却说自己和高知卓还有他妈妈处不下去,我看这问题肯定不是出在初夏身上。”
说到这宁妈妈便也顺着宁爸爸的话怨愤地想起了高知卓一家人:“这肯定不能怪初夏,那高知卓也真是一点情商都没有,一个当教授的人了,话都不会多说两句。”
要不是女儿不让,她是真想和这女婿说一说道理的,看到女儿给他们看的聊天记录他们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在记录里,女儿永远是单方面真挚道歉的那一个。
后来初夏把截图发在了群里,她是一张一张地看,看得血压飙升就差没直接晕倒送自己去医院。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