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的车程,无比漫长,向荣感觉已经走了一个世纪,或许更长,但还没到家。姐姐隔两分钟就撕几张纸钱从车窗户扔下去,喊一声“妈,我们回家了!”
向荣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扔几张纸钱,嘴巴却是怎么也张不开来喊“妈,我们回家了。”早上一直忙,忙得她忘记了哭泣,哭泣她失去了生命中最最珍爱的人。现在,坐在灵车上,她不忙了,也没有人打电话问这问那了,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流着,停不下来。
怎么就没了呢?好好的一个人啊,怎么突然就没了?毫无征兆,没有遗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向荣在心里问了苍天上百遍“为什么”,然后,眼泪像更大的珠子断了线,“吧嗒吧嗒”往下掉,胸前的衣服全湿了,腿上的裤子也湿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向荣几眼,这个只流泪不出声的哭法吓到他了,他问“就你们俩人吗?”
姐姐说“嗯,还有两个,在外地。”
“哦,你妹妹都哭两小时了,还不出声,这样很危险,人都走了,节哀吧。”司机说。
“嗯,”姐姐转过头,本来要劝向荣的,自己却跟着哭了起来。
怎能不哭呢?想想妈妈的一生多么凄苦啊,嫁给穷得叮当响的爸爸也就算了,至少还算得上门当户对吧。可是,这个男人慈眉善目的背后,藏着一颗封建、狭隘、自私、冷血的心。
听姐姐说,当妈妈生下第二个女孩后,就开始被家暴,爸爸打妈妈从不用手,扁担,锄头,木棒这些农具随处可得,抓起就打。刚开始妈妈是要反抗的,可完全不是对手,索性就坐在凳子上让他打,于是,村民们经常会看到一幕妈妈拿个木凳子坐下,爸爸拿根大木棒重重地槌在她身上,仿佛槌打的是个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件,一下,两下打不动了方休,然后,妈妈就托着除了头没有伤全身都是伤的身子去地里干农活了。
有一次,妈妈实在受不了了,就悄悄溜走了,两个姐姐就追了出去,追出很远后,妈妈又回来了。她能走去哪里?又忍心走去哪里?
向荣的眼泪又流到了嘴里,咸咸的。
为什么要回来啊?干嘛要回来啊?离开那个家暴的男人,不好吗?
为了女儿有娘,继续坚持挨打。
后来,妈妈不知怎的做上了生意,向荣的记忆中,妈妈做过对联卖,那时的红白喜事人们都要送对联,对联有两种,一种写了字,一种没写字,妈妈自学成才地做起了对联,粘起了花圈卖。然而,没写字的对联,花圈,注定被淘汰,于是,妈妈又改行卖起了炮仗。为什么又把卖炮仗改为卖糖果副食的?向荣记不得了。最后,妈妈在做馒头卖这条路上扎下了根,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收麦子的季节,姐妹几个对妈妈说“妈,天天吃硬苞谷饭,现在有麦子了,我们拿点去磨房磨了做馒头吃,好不好?”
那时,吃馒头,吃面条,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家里种的麦子是用来换钱的,但妈妈每年都会装上二三十斤麦子去磨面,做了馒头让几姐妹改善火食。
这次做了馒头,妈妈突发奇想地拿到集市上去卖,居然把黑漆漆的馒头卖完了,就这样,妈妈开始走上了卖馒头的求生路。她的馒头越做越白,越做越好吃,靠着卖馒头,她养活了四个女儿,因为对这件事情的完整记忆,使得向荣至今对馒头有深厚的感情,只可惜,她爱吃馒头,却所有的馒头都不如妈妈做的好吃。
有一年,妈妈卖馒头攒下了五十一块钱,放在枕头下面的稻草里。有一天,爸爸偷偷拿去买了个收音机,之所以说偷偷拿的,是因为爸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再打妈妈了,只是整天除了刨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就是耷拉着脑袋。
妈妈看到收音机后,大哭了一场。于是说动爸爸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学理发。至于怎么说动的?这将是一个千古之谜,向荣觉得爸爸当时肯定是被鬼神覆体了,要不然,呵呵打死也不可能去学什么手艺的。
从此,爸爸在乡里还小有名气,特别是那剃头手艺,人人称绝,他能把活人的头剃得油光锃亮,能把将死之人的头剃得油光锃亮(那时,感觉人的大限已到,都会请爸爸去为那人剃头),也能把满月娃娃的头剃得油光锃亮。
方圆十里闻名后的爸爸也能挣不少钱了,只是他挣的钱从来不拿出来花,他找了街道上的木匠,打了个小箱子,把钱放在里面,上了锁,藏在房梁上。所以,爸爸挣的钱,家里人别说花了,见也未曾见过。
更过分的是,妈妈挣了钱,管家里一切开销,到了年底还得交钱给爸爸。向荣就记得有那么一次,妈妈好像交出来的钱少了,爸爸就破口大骂,还砸了蒸馒头的蒸笼,说既然挣不到钱就不准再做馒头卖了。这场骂加砸的一个人的战争,从年三十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大年初二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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