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古之时,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f炎而不灭, 水浩洋而不息。
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苍天补, 四极正;淫.水涸, 冀州平;狡虫死, 颛民生。
――《淮南子?览冥训》
天元一万两千五百七十六年。
穹天再度陷落,五色灵石伴生于神仙之身现世,四位拥有灵石的神君舍身以补天陷。
所幸,四人后来皆无恙还归。
那是上古天定以来,仙界最为凶险、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日。
缘正神君闭目坐定, 预知前事, 指引补天顺序, 运筹帷幄。
小画音挥笔狂书,写断神笔,写下六百八十二万字长书, 连结因果,化假为真。
弦羽抚琴奏曲, 刹那间, 流云千里,清风万程。
不过要说最关键的, 还是缘杏的画心。
自从九天有陷, 仙界多暴雨,总是阴雨潇潇。
那日, 在一片黑压压的狂风瀑雨中,一个素衣神女点步立于虚空。神雨张狂, 却打不湿她半分衣襟。
神女淡然自若,仿若置身无人能够干扰的幻境。
她挥笔如泼墨,素手画就苍穹。
青色的丹青绘出天水色,白色的水彩补足天际白。
凭空而画,以空为纸。
逐渐,凭着几支笔,苍穹逐渐有了形态,青白适中,浓淡相宜。
后世多年之后,即便是活了几千年的仙人,提起那一日,都不禁面露感慨之色,做出怀念怅然之状,称自己此生只见过一次那样的场面。
“仰天眺望,只见白云吞吐,风浪翻滚。水色的青空,就那样凭空生长出来,仿佛是创世一般。”
那老神仙在许多小辈弟子面前,慨叹地捋了捋胡子。
“那时很多人都跑去看了,我也是。只见一位神女置身于天陷之中,凭风作画。她发似墨染,衣飘如雾,窈窕不可尽言,恍然间,便让人觉得,纵是女娲母神现世,想来就会是这般模样。而那位便是缘杏神女,你们听师父讲仙史的时候,应该都听说过。”
他说到此处,略作停顿,又怀念地摇了摇头:“若是你们见过那场景,就会明白,世间最美的美人绝不仅在于皮相。皮相之美易变,妆容之美易效,唯有气度仪态之美,明艳四境,见之难忘,旁人羡而不能效之,是以,见之不可忘。”
*
却说缘杏补天之时,她整个人沉浸于其中,仿佛回到女娲的神境,到了另外一重层次。
人生如山,翻过一重,复又一重。山峰隐于云间,似高不可攀。
然后,唯有磨砺筋骨,锤炼精神,打磨自身,达到更为坚韧的境界。
抬头复望,便发觉原先觉得目不可及的山巅,也不过如此。
这是缘杏有史以来画过最大、最难的一幅画。
五百年前,她面对此景感到不知所措、前途渺茫。
而五百年后,缘杏得以亲手塑造它,将它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五百年间,天洞已经扩到了数千里,九州常雨。
缘杏一笔一笔地画出承天天布,而弦羽则为她奏曲召来流风、浮云、浅雨、飞虹,让仙息如自然般在新的天空下流转。
遥遥地,缘正从远方看妹妹。
因为离得远,他只看到缘杏一个曼妙的清影。她逆光位于天上,轮廓看不清,也瞧不清模样,却有神圣之感。
缘正愣了愣。
神女置身于天陷中。
当年缘正在预知中所见,毫无疑问,便是缘杏。
这一幅画,耗了缘杏一千三百七十二天,方才画完最后一笔。
在画画期间,她折断了不知多少支神木铸就的画笔,颜料用完了一缸又一缸。
她知道师兄也弹断了不知多少根琴弦。
但仙界的秩序却渐渐恢复,多年来苦苦支撑的天帝与天后得以修生养息。
缘杏垂下快要画断的手,长舒一口气,松了松已经近乎麻木的肩膀。
补天开始以后,并非不能停下。不过为了尽快补好天陷,他们四人都尽了全力,都是补天多休息少,几乎耗尽了各自的神力。
缘杏手一垂下,顿时息了力,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而她身体的力量也所剩无几,精神一松懈下来,她人往后一倒,就要跌落到下一重云上。
然而,身体的失重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就有人从身后一托,撑住了她。
缘杏嗅到熟悉的凝神香味,道:“师兄?”
“师妹辛苦了。”
弦羽的琴已被他背在背上,他托着缘杏的身体,撑住她的力量。
缘杏晃了晃身体,说:“我没事了,师兄你也累,不必托我。”
“没事,你比我耗力很多。回仙宫这点力量,我还有。”
说着,弦羽想了想,抱起缘杏,化成龙身,让缘杏躺在自己身上,用两片鳞片护住她,便带着缘杏腾飞起来。
中途,他还顺便接上了同样脱力的小画音和缘正。
缘正还好,他上了弦羽的背后,立即护住了妹妹,并对弦羽点了下头。
小画音已经不行了,根本维持不住人形,已经露出了原形,化成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枯萎着躺在地上装死。
她修为是几人之中最弱的,因为不是天生的伴生,和书心磨合的过程也是一言难尽。
在补天的过程中,她已经崩溃过几次,勉强靠看缘杏几眼不断续命,到后面甚至自暴自弃,化成树木原形,挥舞着一堆树枝狂写。字也写得乱糟糟的,好在还能有用。
等上了弦羽的背,她挣扎地挪动树根扑腾了几下,靠在缘杏旁边,把枝条搭在缘杏身上,彻底陷入了昏天黑地地沉睡。
缘杏本来很累,看小画音这么黏人看笑了,摸了摸小画音的树枝,倒有了几分精神。
其实弦羽本人也已经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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