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杜识迎。”
有人用不含感情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顺声抬头,看到浅粉色的护工套裙,胸膛右侧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楷体绣字,某某福利院。他张嘴想应声,女人的身材不胖不瘦,一双生满老茧的手朝他的肩膀抓来。
护工冷漠而粗暴地拽住他肩部的衣料,不耐烦地说:“杜识迎,收养你的人来了。”
杜识迎的身体便迟缓地往前移去,他太瘦了,连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强壮女人都可以把他扯得东倒西歪,哐当一下摔到铁质轮椅上。
护工推着他往宿舍外走,面前的景象一晃而过,没有多一分的过渡,他被送到了一辆黑车旁。接办手续的人还留在福利院,他已经坐在了返程曲家的汽车上。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臆想中,连汽车的引擎声都没有,光暗也不曾交替。几乎是转瞬,他便来到了曲家的别墅区,别墅旁,近郊的树林和青山令他产生一种从一座深山到另一座深山的荒诞感。
场景扭曲,杜识迎在曲家的房间里被噩梦猛地惊醒,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睁开眼睛,混沌的视线扫过房间,忽地一僵,视野焦点一寸寸地挪回了床尾。
一条金黄色的大蟒盘旋在柱子上,蛇头吐着冷丝丝的蛇信子,两只刻毒的蛇眼盯着自己,它正缓慢地往这屋子里唯一的活物游移而来。
杜识迎起了一身的冷汗,他贴移手指,慢慢地从枕头下抽出一把水果刀,大蛇往自己面上猛地张嘴咬来时,他的记忆猛地一颤,灵魂像在承受无法忍受之痛般嘶嚎起来。整个画面骤然断裂崩碎,滑入一片规避痛苦的禁区。
“他居然杀了Bill……这个神经病……疯子!!”曲家的千金疯狂的怒骂朦胧地灌入耳中,其他人跟着帮腔,这看似是一场激烈的骂战,但另一方始终沉默不语。
杜识迎的视野变得非常狭窄,他垂下眼睛,看到自己双手上尽是扭打里挣扎而出的淤痕和伤口,小臂上的绞缚的深紫色伤痕简直触目惊心。
他那把水果刀扎断了。
他对蟒蛇的主人曲大小姐说:“不如下次你亲自来爬床。”杜识迎稍微顿了顿,咽下了喉咙里涌起的血腥气,扯嘴角冷笑道:“你猜我敢不敢杀你?”
曲大小姐顿时面露被羞辱之色,咬紧嘴唇,说不出话。她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杜识迎,从杜识迎来这里之后,全方面多角度的鄙视无处不在。
但是所有的曲家人都不知道,当时的曲鸣英私下里是怎么对待杜识迎的。
“杜识迎,我会把财产都给你。”他说。
杜识迎感受到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掌,那只手不住地贴着、摩着,这令他非常不适,然而他没有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曲鸣英垂老的脸庞。
他的嘴唇翕动着,念念有词,重复地道:“杜识迎,杜识迎。”杜识迎望着他仿佛蠕动昆虫般的两瓣干瘪嘴唇,有一瞬间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种生理性恶心,他想剔除“杜识迎”这三个字或音节与自己的所有联系,让自己的魂灵哪怕获得短暂稍息的安宁纯净。
他的大脑里骤然翻江倒海,无数的念头和回忆碎片打成一团,互相揉碎,面前曲鸣英魔怔似的脸化为碎片,他随之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很长一段时间,杜识迎都在寻觅解脱的方法,在梦中、在现实里,他各有不同的应对手法。梦中他随心所欲地整合过去的每一段回忆,不断重播以警醒自己,现实里他放浪不羁,“疯”过饰非,将低落的情绪因子及时杀灭。
唯有两种时刻最为无措。
第一种是纵情狂欢后,第二种就是坠入无边无际的空虚大梦中。
好在无论多艰难,他最终清醒,那时窗外起了薄雾,床头的闹钟显示早晨七点。
杜识迎的手机显示电量不足,以及未接来电99+,他只扫了一眼,便进了淋浴室洗漱,刷完牙,顶着一头凌乱的黑发去阳台上抽烟,刚吐出一口薄气,便看到小区花园里一只大狗灵敏地越过去。
金毛犬,眼熟地很,他没刻意寻找,又看到一身肌肉的李重遇穿着运动装在楼下跑步。他手臂和小腿的肌肉线条非常流畅漂亮,杜识迎没什么志向地慢悠悠吸烟,磕了磕阳台上的烟灰缸边沿。
几片烟灰落下去。
杜识迎在思考为什么他没有梦到过李重遇。
这段想法刚起了个头,楼下的金毛犬“嗷”了几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懒散地盯着,李重遇和他家的狗又跑了两圈,然后停下来。李重遇出了一点汗,把发带拆了,而后一掏口袋,发现裤兜里的二十块早餐钱居然不翼而飞,他顿时面露悲痛欲绝之色。
“吉利,咱家的伙食费丢了!”他痛心疾首地往前跑了两步,对狗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道,“来,咱们一起去找找。”
很可惜的是,今早的第十一圈没有挽回那二十块钱的损失,李重遇和儿子仔仔细细地嗅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张遗失的褐色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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