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多数人都对警局的刑讯室有天然的畏惧,即使心中无鬼,依旧对逼仄冷淡的一桌一椅胆战心惊,角落的监控像窥伺真实的怪兽黢黑之眼,只扫一眼都两股战战。
杜识迎不属于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从他第一次坐到审讯桌的那一侧时,廖弛就对李重遇说过这句话。但李重遇忽然之间认为,杜识迎也许是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他在哪儿都没有区别。
正常人也很少愿意将自己咨询过心理医生的经历暴露,就算是关系到命案,至少以往类似的情况下,从来没有人会推掉工作,立刻前来。
监控屏幕上,杜识迎修长的指微微一动,又翻了一页阙兴买来的书,他已经和低头的吴以蒙这样对坐半个小时了。他正在看吴以蒙的书,但是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在看监控的人都精神一震,因为吴以蒙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了头,看视角应当是在盯着那本翻了一小半的书面。
――唐白马说:“童年?童年与梦是一样的,是一颗糖的甜酸两面,一颗发光星星的两根棱角。街道呀,风呀,孩子们吹的五颜六色的气泡上,有每一个幸福愿望的寄托。我睡着,梦又香又甜,我醒来,童年美好而梦幻,所以我可以认为我一直活在梦中,又或者我永远年轻。”
“……”
“你看到这世界吗?月亮,树梢、夕阳与风车,就算是千千万万颗灰尘,又有哪一样我可以不喜爱呢?”
杜识迎停在这一页,没有再往下翻。他在心中估量时间,果真没有多久,便听到吴以蒙哑而刺耳的声音,他的声带像是被硫酸浸过一般,低声说:“你……为什么不继续看了?”
“因为这一段写的很好,我需要仔细阅读,”杜识迎看似随便地说,“大约要读一百多遍。”
“……”他感到自己被一双眼睛紧盯着,但并无波动和变色,只真的很专注地垂着眼睫,正在把这一段逐字逐句地精读。
“白马说的话天真的有些好笑了,”杜识迎又突兀又自然地开口,吴以蒙冷冷地看着他,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失笑般说,“然后令我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很少关心我,有时我感冒生病,就独自窝在房间的被褥里,用去世姥姥教的土办法自愈,不小心刮到蹭到流血受伤,只能自己去找医生,”杜识迎撑着下巴说,“有一回啊,很倒霉的,我的同班同学把我关在学习室里,他们自己回去休息了。那时候又有一个大概比我大五六岁的高年级复读同学,一直在骚扰我。”
吴以蒙蓦地看进了杜识迎的眼睛里,他凌乱的思绪突然有些回归,杜识迎的脸白得刺目,表情却非常坦然而无所谓。但他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从他传达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
杜识迎的手合拢起来了,他缓慢而平静地说道:“他是个过早发育强壮威猛的男同学,有收藏癖,我懒得琢磨他一般在什么时候来偷我的东西,不过那天我知道了――结课后两个小时左右。”
“那时候所有人都休息,下手只要轻快,就不容易被发现。”
“你猜他有没有得逞?”杜识迎对着吴以蒙笑起来,眼角的泪痣像一颗汉白玉花瓶上的污点。
吴以蒙张了张口,像是打算说话,但是杜识迎没让他有机会说,他又说下去:“那年我十岁,按年纪属于你所谓的‘童真时代’,那天晚上有月光,有你写的月亮,也有树梢的影子,因为像鬼影,我记得深刻,他抓着我的后脑勺摔到地上时,我脸上可是滚了一身千千万万颗灰尘――吴先生,你说我喜不喜欢这些东西?”
“你……”吴以蒙眼中剧震,杜识迎再次打断他的话:“一个人对一段时期越是耿耿于怀,就越是会为自己寻找方法去弥补心中的缺憾。要么在想象里令它趋于完美,要么在记忆里刻意将它遗忘,逃避和掩饰真是覆灭痛苦的不二手段。”
“别说了,别说了……”吴以蒙突然发起狂来,想是预知到接下来面前这个男人要说什么,他戴着手铐,只能失控地站起身,把桌子推得移了位,发出“呲――”的一声刺耳长音。
但杜识迎抓住他的肩膀,说:“你最不敢的就是直面真实。”
――血淋淋的,惨淡的事实。
吴以蒙骤然卸力,瘫坐下来,双手搭在冰冷的桌上,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也在不自觉地抖着,像被那些话刺中了心中最软也最深的角落。所有实质性的痛苦变成齑粉,在这一刻随血液流遍全身,他尝到前所未有的苦痛与脆弱,眼前霎时一片模糊。
“不是的,不是的……”他低声地重复着,一滴两滴的水珠砸在刑讯桌上,失魂落魄地喃喃。
“吴以蒙。”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一张纸巾送到面前,他勉力接过,将白纸往脸上仓促一盖。那一瞬间,所有的尖锐的杂音都短暂地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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