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旧的水泥公寓,楼道里的脚步声听不真切,逼仄的公寓套房里,厨房的水龙头似乎没有拧紧,水珠在龙头处聚成了一滴承受不住的重量,便滴答滴答地砸在没来得及洗干净的盘子边缘,发出十分突兀的、打破寂静的声音。
楼上的一家人又在吵架,叫骂声回荡在窗外,再透过玻璃隐约地渗入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隔壁古怪脾气的年轻画家也许是在半夜作画,刺鼻的颜料味轻易地穿过隔离什么都效果不佳的墙壁,和浓重的血腥味融在一起,断续地吸进鼻子里。
他趴在布满油污的肮脏木地板上,视线朦胧,恍惚的意识将飘未飘,所有的生平奇迹般在脑海里渐渐地浮现――他看到自己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对着笑容满面的母亲伸出了双手,那温馨的画面却在下一秒便迅速地碎裂成了飞灰。
“学的很好、真的很好,你真是天才!”
“才这么小的年纪?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我们老时家也要出一个少年天才啦!小滕,你就是我们的骄傲!哈哈哈!”
那些沉浮的夸奖如同年少时含在嘴里不舍得化掉的糖果,味道甜蜜而鲜美,可最终也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少年天才。
他在心中轻轻地重复这几个字,额角的剧痛令他思维涣散,可这几个字又让他蓄起最后的力气。他嶙峋的侧脸蹭过冰冷的地板,血泊在眼前缓慢地蔓延,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尖探入很浅的血液中,借着这些曾经在自己身体里运载生命的液体,画出了一个符号。
抱歉。
对不起。
防盗门缝漏出一道幽幽的楼道内的感应灯光,时间与温度逐渐一同流逝。最深的夜里,这大楼里的声音终于都熄灭了,众人都陷入睡眠中。在墙壁分隔的呼吸的海洋里,他摇摇欲坠地在心底重复着虚弱的道歉,又在渴望一切可以就此结束。
无穷尽的人生的痛苦,从一而终的永无止境的磕绊,想要用麻木的面具掩饰掉的透明存在感,无法满足的普通需求。
这一切的源头,埋在一座深山里,从一场毫无意义的选拔开始,以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为转折,如附骨之疽地深吸在他的魂魄与肉身上,厄运从此再也没有过脱离的痕迹。
结束――都结束吧。
这是他脑海里最后留存的一个尚且清晰的念头。
――――――
次日一大早,市公安局的门卫在岗哨亭里吃着包子,就看到刑侦队队长李重遇同志迈着大步赶来,门卫新奇地搭话道:“李队,您今儿个怎么来这么早?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李重遇走到门口,脚步一转,朝周围的商业街走去,他扒拉了一下长到眉毛下的头发,说:“这不赶着去剃个头吗?省得孙局每回看到我这不符合仪容规定的形象,就得呲一顿,累着他的嘴。”
李重遇剪个头发不超过半个小时,反正他从来不懂什么叫发型。小时候他妈妈图省事儿就给他剃寸头,他一年四季脑门都光溜溜的,弄得有时候碰到什么远方亲戚,对方会惊愕地感叹一句:“原来你不是光头啊!”
他在隔壁的街开门的理发店里花二十块钱剪短了头发,再回办公室时,引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鬼叫,一群毛崽子没见过世面地用脏话夸他。李重遇一边内心得意洋洋,一边装作谦虚地说:“哪有什么区别,剪了跟没剪似的。”
“老大老大,你的眉角怎么有一道疤啊?”有个新来的女警好奇地问道,这小半年李重遇都没有剪头发,平时伤疤掩在头发里面,也没怎么注意。
李重遇没说话,有个共事超过五年的警察解释道:“那是李队以前有一次出任务,被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砍的。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是哪一年了。”
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默默无闻的阙兴的桌上电话突然响了,他连忙接起,只听了一句,就看向李重遇。李重遇便走过去,话筒那边传来孙局长的声音:“李重遇来了?那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孙贡显孙局长年逾五十,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为人端正,处事灵活,他做李重遇的上司已经很久,与李重遇的父亲也有不浅的交情,所以对李重遇非常宽容。
但是事关重要,孙贡显的态度也没有太过随意,简单地点头后,他让李重遇坐在办公椅对面,然后在办公室的资料柜里仔细寻找,找出了一叠厚厚的档案袋。
“你看看。”孙贡显很快地找到了他要找的两页纸,显然这些资料他不知道在私下看过多少次,才会这么熟悉。
他推到李重遇眼前的是一份嫌疑人信息记录档案,灰白的复印头像是一张双目无神的男人的烧毁的脸,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名字:时滕。
“这是……”李重遇按了按他右边眉角的那道伤疤,他对这起案子印象深刻,那时候自己还是初出茅庐的跟班警察,第一次跟着当时的队长出外勤,负了这道醒目的伤,抓到的犯人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叫做时滕的人。
孙贡显用苍老的手指指着时滕的照片,看着李重遇微带疑惑的眼睛,说道:“今天一大早我接到分局报案消息,时滕死在了他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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