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言而喻我回来了
混混沌沌间,江潭恍觉自己化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子,在一切光芒的背面行走,却永远无法触到一丁点热度。
他本是不惧冷的,这一回那冷意却能销骨。慢慢地,连暗影也不复存在,唯余那点残存的冰冷沉浮不定,像是季风吹散的雪花,降下云端,消融成雨,摇荡海底,升上天空,再度凝结,飘颻万里。
他仿佛溺在梦底,无法感知,亦无法苏醒。
虚无之中,江潭隐约想起有谁同自己说过,你生于一场雪,死于一场雪。而后将于另一场雪里,得见不朽。
不朽么。他想,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够不朽。
若是真的见到了,他会如实记录下来,以供后世传阅。
念及此处,却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只整个人如同散尽了飘羽的蒲公英梗,被一把指头沉沉捏在手里似的,呼吸不过来。
江潭想了想,想起会这样压在自己胸前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名字,挑在舌尖,呼之欲出。
而他张口的瞬间,眼睛也同时睁开了。这就看见很多雪团子,茸茸地盘踞了自己一身,几乎与身上盖着的薄毯融为一体。
他吐息困难,仰天望了一会儿,只觉眼外模糊的天顶愈发清晰。
是步雪宫的中殿。殿顶浮雕图中的绘世百鸟依旧栩然如生。无数个至暗的夜里,他曾枕于此地,细数过其上每一片羽毛。
江潭仍是恍惚的,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开始数羽毛。只被花架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微微侧首,望见不远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雪球。”他说。
骄矜的雪狐昂首阔步走过来,垂首蹭了蹭他的颈子。
于是他身上的雪团子簌簌掉落,又围作一堆,挤在他身边颤颤巍巍。
江潭便如幼时那般将雪狐笼在怀中。
“雪球。”他说,“还好是你。”
雪狐抖了抖耳朵,湿漉漉的鼻尖拱了拱他的脸。
那群雪团子不失时机地跳了跳,一个挨着一个,连成一片雪浪。
江潭迟疑道,“这些是……你的孩子?”
话音刚落,他看到又一只纤长的狐狸从架后走了出来,只很害怕自己似的,远远站着不动。
于是他坐起身,朝着它伸出手,将两只狐狸一起抱进了怀里。
旁边的雪团子跳得更厉害了。他们不似父亲沉稳,也不似母亲谨慎,并不惧怕江潭,仿佛贪恋他的气息,只想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江潭犹豫了一下,刚要伸出手去,雪球却叫了一声。
那群团子就滚作一堆,将他结结实实围住,不再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挤了。
“雪球,我不冷。”
江潭说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他总是担心自己冷,想法设法要捂热自己。
想着便伸手按住了胸口。
心脏被烧掉了,所以没有东西在跳动。空荡荡的。
重凝一颗心脏,还要费些时间,目前来看,没有也无大碍。
江潭决定先不去管。
他爬起来,将雪球放在石椅里的素衫裘袍上了身,又将方才栖身的那块石板撬开,从底下取出一只冰匣子来。
他伸出食指,在雪球龇露的尖牙上轻轻抹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在匣子表面的弧形凹槽。
待得血淌满了槽纹,那匣子便层层融化了。
最先露出的是昆仑双戒。
一为宗主戒,铭青鸟捧日纹。
一为谷主戒,铭太阳花纹。
此二戒为昆仑历代宗主正统之证凭。江潭从陆霖处接过后,只是收着,未曾上手。因着戴上这两枚戒子,就表示真正继承了昆仑宗主之位。
而那时,江潭拒绝接任。
之后显露出来的,是祖君的两枚私戒,铭麒麟纹及雪松纹。
最后一层,则是生母留下的,属于妖王一脉的圣戒,铭雪中骞木纹。
江潭将五枚戒子攥着,只道,“雪球,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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