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是非俱幻影
席墨在屋子里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般两日后,宁连丞就来扣门了。
“师弟,今天是最后一回《苏幕遮》了,我们也去沾个喜庆,如何?”
过了半晌,才见少年很勉强地打开门来,笑了一笑,“师兄,我们已经足够喜庆,不必再沾了。”
宁连丞将人端详一回,“你这副样子,可是一点儿都没法说服我。”
他忽然发觉席墨很是委屈地看着自己,眼角憋得红艳艳,好似误滚了脂粉堆的小白兔子。
心中无由一软,“走吧,就当陪我散散心?”
席墨“哦”了一声,回屋撩冷水揉一把脸,重理了衣领袍角,恹恹地跟着人走了。
都行出崔府几百步了,方想起什么来似的,“哎,师姐呢?”
“在舫中喝茶。”宁连丞道,“她今日兴致好,亲煮了一炉罐来,请家主同饮。”
席墨就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这几日,沿海各家陆续收到了崔氏的火漆封笺,道有意者皆可于亚岁之时赴延陵瞰江祠参会。
距离亚岁尚有时日,城中旅邸馆舍皆已人潮济济,端得一派空前热火之相。
今日温度愈低,街上反不减热闹之意。
席墨在人流中穿梭,只觉各色掠眼,各声扑耳。道间之众,接踵摩肩,连随意交谈都要扯了嗓子叫嚷。
远处那飘翠倚红的高台上,只余一队乐人吹拉弹奏。戏装俳优混迹人群之中,或以木樨为钩,曳人予礼;或以花枝沾水,逢人点洒,驱邪祈福。有人错过,甚专驻足等在那铜钵前,让衣裳沾些水渍,方才美滋滋离去。
路过一家酒肆门口时,席墨就被一树枝子抖了一身水。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打从出了房门,自己便未曾起意御寒。如今脸上沾了凉水滴子,也觉不出丝毫冷意。
就运了气。脑袋上随即晃出一丝丝白烟儿招摇,看着却像是冻得惨了。
这喜庆沾得有点多了。席墨想着,面前就递来一碗赤豆糊。
“师弟,给。”宁连丞体贴道,“热热地喝一点,暖胃。”
席墨越发郁闷,“谢谢师兄,不过……”
这一看就是哄小孩的啊。
宁连丞点点头,“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就好了。”
席墨默然一刻,道,“师兄说得对。”
这便一口一口吃起来。
只吃了半碗,手边又塞来一只兔团子。
席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将兔头啃了,含在齿间慢慢嚼着,看宁连丞又将那铺上糕团各点一样,满满提了一方盒。
“师兄不来一个么。”席墨两腮一鼓一鼓,猝不及防被拍了拍脑袋。
“吃完再说话,当心咬了舌头。”宁连丞道,“我的都在这里头了,要是回得早,兴许能蹭上一杯茶喝。”
席墨就闭了嘴,左右开弓,不一会儿便将手里的吃食咽尽。抹抹嘴正要同宁连丞说道,又见人拎着一挂糖珠子来了。
“我以为是什么挂饰,老板说是琥珀饧攒的珠子,小孩子最喜欢了,挂在脖子上,跑闹一天都吃不丢的。”
席墨:???
“谢谢师兄。”他看着宁连丞希冀的目光,只得将那糖珠接过来,捧在手里晃了晃,揪下一颗咯吱咯吱地嚼碎了。
宁连丞将人盯了一刻,终于道,“师弟,我才发现,你真的很像小兔子啊。雪耳彤眼,毛绒绒一团,吃起东西来也秀气得很。”
他诚恳道,“我小时候就很想养兔子的。奈何到了蓬莱后,发觉灵兽虽多,却是没有一只小兔子。”
席墨就吃不下去了,“师兄,我要生气啦。”
“开玩笑的,别生气。”宁连丞笑了一声,明显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只唇边笑容正溢,却是避之不及,直直被支木樨搭钩牵着襟子拐了去。
宁连丞看着那顶怼到眼前的怒纹面,微微一怔,继而颔首道了声“多谢”。
可那方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按理说,这时候该以一只木樨手环相赠,对面那人却分明没有一点表示,只是仰着头,端静地立着,不出一声。
席墨觉出不对,正要出言相询,那人腕子一抬,终是动了。
凶面挑开,露出一个春晓之雾般的少年来。
因那苏芳高冠上的披纱轻拂间,便似有薄雾推春色而来。他站在那里,若一树幽庭瑠璃花,殊丽若浮沤幻影,剔透至极,触手即碎。
见宁连丞望着自己,这就勾起一抹淡幽幽的笑,“哥哥好啊。”
他眼底也似有幽影漫出,藤蔓般缠裹而来,“抓到你了,跟我回家吧。”
宁连丞一懵,先下意识看了看席墨。
就见人嚼咽着糖珠,一面慢悠悠道,“不好意思,你错认了,这是我哥哥。”
说着还主动攀上了自己臂膀,惺惺道,“哥哥,这糖好吃,我还要一串儿。”
席墨拉着宁连丞就走。
那少年并不多言,自摘了面具,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
宁连丞却停在那糖果铺子前,又买了两挂琥珀饧来,想了想,转手递给身后那少年一挂。
席墨扯他袖子,他却摇摇头,低声道,“走吧。”
待出了城门,席墨略一侧首,见那少年正拿着糖珠串子翻看,看得够了,就随手丢在道旁林子里。
他迎着前头席墨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捻了捻指尖糖末,仍直直跟了过来。
“师兄,又来了,我们跑么。”席墨眨眨眼。
宁连丞道,“不必。”
少年从容自若,与他们一起往城外走去,径直来到崔府前。
候在轿厅中的崔策就迎了出来,“哎呀,怎么赶巧了?三位,快里边请吧。”
“策伯,这位是?”宁连丞笑一笑,便见崔策乐呵呵道,“我们表少爷,说好了今天过来的。”
又道,“二爷正同姑娘在桂舫小酌,还请再随老仆行走片刻。”
“策伯,亲人相聚,我们就不过去了,劳您将这个递了吧。”宁连丞将手中方盒送出。
崔策答应一声,接了盒子,正想说些什么,那少年却先开了口。
“哥哥,你怕什么。”他瞬也不瞬凝着宁连丞,“怕我吃了你么?”
这话听着咄咄逼人,他说来却是再随意不过。那眼神看着又极认真,并无揶揄之意。
宁连丞就道,“这位小兄弟,你可能认错人了。”
那少年自笑了一笑,“认错谁,也不能认错你啊。”
言罢却是对崔策道,“带路吧。”
席墨看着他们去了,“师兄,这人好可疑。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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