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朔风如解意
席墨遥望那袭心心念念的烟雨色,腿脚顿然发软,简直快被才上身不久的草篓压垮。这就点足而起,当真踩着一缕萧疏朔风,堪堪落在江潭身前。
他仓促两步,半扑在江潭膝畔,仰头而笑时,眉目间恍有玓瓅之色,璀然生光。
“师父。”他轻声道,“徒儿回来啦。”
江潭坐在秋千上,闻声释卷,颔首淡然,这就伸了手去,照旧抚了抚他的头顶。
席墨垂了眼,暗暗咬牙。
他发觉自己的状况比所料更糟,如今竟似受不得江潭触碰了。
可他贪恋这致命的温度。悖德的愧意中夹着几丝窃来的欢愉,如煎如熬,如沸如烤,终只能颤着那颗焦糜的心,全盘接纳这眷念化开的苦乐喜悲。
“别哭。”他听到江潭说,恍觉自己坠了一滴泪来,松黛痕渍般洇开在那烟雨衫子上。
……为何,又哭了。
席墨指尖一抖,心中涌起陌生的颤栗。
他自前次失态后,便再未曾哭过。皆是如以往一般笑面迎人。
而今,便是连笑也装不出了么。
自己原来……有这么难过啊。
索性闭了眼去软声道,“因为,想念师父了啊。”
“嗯。”江潭道,“你今日寻我,何事。”
“我想来看看师父。”席墨就道,“还想……邀师父吃一碗阳春面。”
他抻指遮了那泪痕,眼底潮意直如春波缱绻,“我已至束发之年,劳烦师父替我挽一挽发,好不好?”
“好。”江潭果如从前一般,应得爽快。
席墨便笑了。
“那师父想我了吗?”他说,“我们已有廿一月未见了。师父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趣?”
“不会。”江潭容色恬淡,“已经抄了九百多面山壁了。”
席墨心口忽然一紧,却是笑道,“快抄完了啊。”
“嗯。”
“那抄完了……会怎么样?”
江潭没有出声。
静默半晌,自欲起身,却被席墨拉住袖子,直直地看到眼睛里。
他能看懂这孩子的意思。
“抄完了……再说吧。”他只是这样道。
席墨是后来拜入主峰才知道,江潭所抄录的那些山壁上,原皆是问虚真君的遗笔。
而他玉令里那叠丰厚至极的点数,正是因刻录之事所加。
还是老伯提出这贡献卓异,需以三倍之数累算,才在数年时间给人弄成了足不出山的隐形千金郎。
席墨将江潭按在秋千上,又缓缓笑开了。
“师父……很喜欢这秋千啊。”他将那袖角捻在掌心不放,“要不要我推?”
“嗯。”江潭果然很喜欢,这下一点都不推辞,握住软绳便轻合了眼帘。
席墨心中一动,下意识倾身而上。那一点春棠般的唇珠快凑到人面前时,方才一惊。
……自己是想做什么?
他根本不敢细想,这就放下草篓绕到江潭身后。手堪堪挨上人的肩背,便是一颤。
只能绞了眉心,默不作声抽出双珠白的手套戴好。这手套仍由丰山所制,除却木影叶外另加了天蚕丝,火浣布等料,薄若朝雾,几近隔绝了一切温度。上以银线绣江海流云纹,恰与他身上那弟子服配做一套。
纵以此着,他与江潭之间,又何止隔了一层手套呢?
……又岂止是能以一层手套隔开的呢?
席墨嗅着那忽远忽近的清冽雪息,神思恍惚。不由想到自己海难余生,雪中见陆地。
一切都有不真实的温柔与破碎的痛楚。
他觉得自己就如那时一般扒着破席,沉浮不由己,下一刻就要给风打散在浪里了。
然后沉落海底,血肉散尽,骨化珊瑚,魂作游鱼。
再没有人能救他了。
深吸一口气,便觉天空一如那日,悄无声息扬起了琼花细雪。
席墨眼看着秋千同雪花悠悠而至,一并重归掌畔,蓦地将那索子拉住,一手揽过江潭肩头,将他青丝绕了满手,微微俯了身去,凑在他耳边轻道,“师父,下雪了。”
江潭忽被人半搂在怀中,默然片刻,只道,“你若冷了,便回去吧。”
他听见一声轻笑,就觉别着自己那臂膀颤着收紧了些,“师父饿不饿?要吃饭吗?”
“吃过了。”
席墨奇道,“今日这么早就用了饭么。”
“嗯。”江潭道,“老伯送了红薯。”
席墨忽然笑了。“巧了,我也送了红薯来呢。”
说着却自腰间抽出千秋剑,平平呈在江潭眼前,“不过师父先看看这个吧。丰山长老打造的,好不好看?”
那剑刃距江潭颈项不过寸余,稍微一动就能抹了他喉头。
江潭却并不在意。凝目片刻,方要伸手,便被席墨一肘带住,“师父当心,这剑以融影引金乌火炼制,触碰骨血便会产生蚀火。无论死活,都可直接点燃并腐蚀躯壳。”
江潭颔首。
席墨又将剑往人颈间收了几寸,笑意更深,“那师父知不知道,这剑的生克之物,又是什么?”
“龙瞳。”江潭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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