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的小书房离开，黄惟觉正准备离去，却被东宫的侍卫拦了下来。
黄惟觉紧皱着双眉，一脸不悦地说道：“放肆，你们这是做什么？”
“黄大人，太子殿下有令，大局未定之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东宫。”
黄惟觉闻言，平静的神情有了一丝龟裂。
顾九衡距离黄惟觉只有几步，听到黄惟觉和侍卫的对话，不由挑了挑眉。
看来太子殿下对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很信任。
比起顾九衡的坦然，黄惟觉要愤怒的多。
被软禁在东宫，意味着消息传不出去。太子若能顺利继位还好，一旦失败，陛下可不会问理由，整个黄家都要受到清算。抄家灭门之祸，已经迫在眉睫！
黄惟觉从前和顾九衡互别苗头，那是基于政见不合，两个人私底下并没有什么龃龉。
如今到了自己和家族生死存亡的时刻，黄惟觉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主动和顾九衡搭话。
“顾兄，你我同僚这么多年，似乎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品过茶，不如我们一起聚一聚？”
顾九衡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他还以为黄惟觉会一直拿捏着架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放下身段来，倒是能屈能伸。
“行啊，黄大人盛情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顾九衡朝着黄惟觉含笑拱了拱手。
“这……两位大人，这不妥吧。”侍卫将顾九衡和黄惟觉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只说将这几位大人分别安排在东宫里的住处，可没说过几位大人可以在一处地方啊。
特别是顾大人和黄大人，可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的，侍卫并不敢擅自做主。
“怎么？你这是将本官当成囚犯了？”黄惟觉挑着眉毛，横眉冷笑道。
“黄大人，卑职绝无此意。”
黄惟觉嗤笑了一声，返身便往小书房的方向走：“也罢，既然你做不了主，本官这就去面见太子殿下，让殿下吩咐。”
“哎呦，黄大人，底下人不懂事，您大人大量，不必跟这群侍卫见识。”
张德松早就发现这边的不对劲了。一开始还想着侍卫若是能将人拦下，倒是省下了不少麻烦，但既然侍卫无用，张德松便不得不出面了。
顾九衡和黄惟觉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张德松并不敢怠慢，上来便是赔罪。
“顾大人，黄大人，太子殿下给两位大人安排的住处是漪澜殿，请两位大人随我来。”
张德松不仅给了台阶，好话更是说了一箩筐，黄惟觉兵不领情，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公公，方才侍卫说了，不允许本官和顾大人在一处。依本官看，这漪澜殿本官也不必呆了，还是去大理寺或者诏狱更妥当些。”
“哎呦，顾大人，您这何必说气话。”张德松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朝着侍卫呵斥道：“没眼力劲的东西！黄大人和顾大人能一样吗？那可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还不跟两位大人赔礼！”
侍卫闻言，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赔罪道：“卑职对两位大人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大人海涵。”
黄惟觉哼了一声，拂了拂袖，朝着张德松说道：“张公公，带路吧。”
张德松还真怕黄惟觉不依不饶，眼看着他不追究了，连忙殷勤地跑到前面带路：“两位大人，漪澜殿有一处临水的敞轩，胜在清净，咱家这就叫宫人收拾出来，再准备些下酒的小菜，包管两位大人满意。”
黄惟觉还一直端着高冷的架子，意在给张德松一个下马威。
顾九衡眼见气氛有些冷场，未免张德松难看，搭话道：“有劳张公公了。”
张德松连道“不敢”，笑吟吟地说道：“两位大人就连太子殿下都要尊称一声‘先生’，咱家能为两位大人效劳，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三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漪澜殿外，顾九衡和黄惟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漪澜殿一面临水，背靠着一片竹林，地方非常偏僻。
但是走进大殿，发现大殿内重新修缮过，多宝格上摆着各色珍玩，前朝的书画、古籍更是随处可见，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少了几分富丽堂皇，反倒多了几分文人喜欢的清幽和雅致。
连黄惟觉想要挑毛病，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处挑起。
“两位大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张德松殷勤地询问道。
“把这殿里的熏香换成瑞麟香，再拿一坛兰生酒，一坛紫红云英，菜品上面，再来一道酒糟鸭子，一道胭脂鹅脯，一道凉拌鸡丝，一碟桃花鱼。”
黄惟觉毫不客气地说道。
若是平时，黄惟觉这般盛气凌人，张德松肯定觉得不舒坦。但他一个三品大员，却被太子殿下软禁在东宫，以这些文臣的清高脾气，如何能够忍气吞声。
为了此事发几句牢骚，张德松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更何况，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务必要打消黄惟觉和顾九衡心中的芥蒂，张德松岂敢不照办。
“黄大人，咱家这就去办。只是不知顾大人这里，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给本官来一壶太平猴魁即可。”顾九衡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
“两位大人稍等。”张德松打了个千儿，退出了大殿。
张德松走了之后，黄惟觉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激愤之情，朝着顾九衡微笑道：“顾兄，真没有想到，有一天你我会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顾九衡闻言，眼帘微抬，淡笑道：“黄大人，你我既然同为东宫僚属，会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有何稀奇的？”
“顾兄这份泰山压于顶依然面不改色的镇定可真是让我自愧不如啊。”
黄惟觉似真似假地赞了顾九衡一句，褒衣博带地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顾九衡落后了黄惟觉半步，似是听不出黄惟觉的讥讽一般，脸上神色淡淡。
“黄大人过奖了。论起审时度势，黄大人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顾九衡绵里藏针地回敬道。
黄惟觉从前便和顾九衡面和心不和。概因他很是看不上顾九衡的这副清高的姿态。，很有一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和矜傲。
如今这几句闲谈，愈发加深了黄惟觉对顾九衡的不喜。但他还记得大事当前，个人的喜恶要先放一放。
“顾兄这话，恕我愚钝，有些听不懂了”黄惟觉脸上的神情尽是问心无愧的坦荡，他说道：“顾兄是不是对我有误会？”
两个人闲聊间，已经到了水榭内。
黄惟觉率先落座，顾九衡顺势坐到了黄惟觉的对面。
遣散了宫人之后，黄惟觉一改方才的言笑晏晏，而是脸色凝重，他沉声说道：“眼下十万火急，我也就不说那些云山雾罩的客套话了。太子殿下想要兵谏，逼陛下禅位，依顾大人之高见，太子殿下能有几分胜算？”
顾九衡闻言，目光冷峭，他反问道：“黄大人既然心中有数，又何必来问我？”
“顾兄难道真要跟着太子殿下起兵造反吗？”
黄惟觉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料定了顾九衡和自己想法一致。
黄惟觉现在想要知道的是，顾九衡是不是认准了太子，哪怕赔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黄大人方才应该看到了，我劝过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殿下依然一意孤行。反倒是黄大人，从始至终，都对太子殿下的决定赞同至极。”
顾九衡端起桌上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宫中的奴婢训练有素，就在自己和黄惟觉走到水榭的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内，杯中的茶叶已经被换过了。
茶水刚好是温热的程度，杯里绿中隐红的茶汤兰香高爽，滋味醇厚回甘，是上等的太平猴魁没错了。
顾九衡充满了质疑的话语顿时让黄惟觉心中郁郁，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到了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黄惟觉之所以会在当时赞同太子殿下的决定，是等着太子殿下自取灭亡，自己反而能跟陛下递上投名状，可是谁能想到，素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也会心中发狠，将所有人软禁在宫内！
可惜，陛下人在汤山行宫，鞭长莫及。否则，就算借给太子殿下一百个胆子，想必他也不敢这样做。
黄惟觉低咳了一声，不尴不尬地转移了话题：“顾兄，咱们就不要翻前账了。顾兄若是不想登上太子殿下这艘注定会倾覆的烂船，不妨与我商讨出个章程来，总好过你我此刻坐以待毙。”
“黄大人，你我现在被软禁在漪澜殿，连这座大殿都出不去，依你之见，除了坐以待毙，你我又能如何？”
顾九衡轻轻转动着手里面的甜白瓷茶盏，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顾大人，这办法可都是人想出来的。顾大人就不觉得不对劲吗？仅仅两万金吾卫，太子殿下就敢起兵造反，是谁给了太子殿下底气？”
黄惟觉此时也懒得跟顾九衡攀关系了。他发现，这个人油盐不进的叫人恨！
“黄大人若是有什么怀疑，不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此刻还藏着掖着，那我们不如只喝酒，不说话。”
就像黄惟觉看不起顾九衡的清高狷介一般，顾九衡也十分不喜黄惟觉的见风转舵。
尽管他们二人在外人看来，一个潇洒恣意、光风霁月，颇有魏晋之风骨；一个七窍玲珑、面面俱到，令人如沐春风。
黄惟觉闻言，舌尖顶了下下颚的软、肉，双目之中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芒，他咬牙说道：“我相信顾大人是君子，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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