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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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活该

02 心似狂潮(终章)

认识龙岩的人都说,龙岩是个怪人。

初识他的以为,他脾性温和,超凡脱俗,不被俗务所累,有那么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

识得深些的以为,他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是个痛快人,靠谱!

知之甚深的却知道,他生来傲岸,喜好独处,朋友虽多,却无人能接近他内心。

其实他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也未必知晓。

只是天生寡情,不爱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总想着去哪个道观清清静静过一生的好,直到那日在夜场遇见她,才猛然觉悟,原来他也是有情的,六根并不清净。

他还记得,那是个华丽又聒噪的夜晚。

会所富丽堂皇,热闹非凡,为了庆祝周年纪念,老板特地请了一位当红歌星压阵。

那歌星是个极美的女人,身着闪闪亮亮的银色吊带裙,胸开得很低,隐约露出事业线,蓬松的头发用一只蓝蝴蝶夹住,妩媚又神秘,吸引了全场男性的目光。

只有龙岩,他的关注点穿过女星柔滑的香肩,落在她背后唱demo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二十来岁,披肩长发,四肢修长,肤色红润,穿一件浅黄色格子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最老式的回力球鞋。

她之所以吸引他,不是因为她好看,恰好是因为她太不起眼。

在这种姹紫嫣红的场合,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仿佛刻意将自己隐藏在繁华的角落,这点和他颇为相似。

他也是这么个人,不喜闹热,却又置身闹热,因着含了金汤匙出生的身份,永远摆脱不掉别人的关注与奉承,于是他乐意将自己隐藏起来,藏到最远的地方,做个隐士,以最安静的视角去看这滚滚红尘。

有生之年,他从没想过爱情这回事,因为像他这样的人,要触心弦太难。

中学时代,曾有不少女孩主动向他示爱,而他无动于衷,伤了不少芳心。

他也没为任何女孩动过心,少年维特那种烦恼他从未有过,他的青春期是没有萌动的青春期,说来有点荒凉。

母亲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但他告诉她,他至今也没碰到让他动心的同性,母亲遂放下心来。

他其实也一度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苍白,为什么他就是对人提不起那股兴致呢,但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苍白突然就被浅黄点亮,像是阳光的色彩,甚至有点炫目。

自此以后,他锁定了她,每晚必来捧她场。

若哪天她没出现在台上,他便觉得惆怅,甚至有些焦躁。

但他也没想过主动去认识她,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看她。

每当他被俗务搞缠得头痛时,她的目光就像一潭汪汪的泉,清凉着他的视线,抚慰他的心绪,让他多日以来的烦闷有一种自然的舒展。

当然,这些她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没看过他一眼。

如果她那天没有被人调戏,也许他永远不会靠近她。

夜场的丑陋在于,它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地方,在这里,女性是绝对的弱者,没人会相信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良家妇女,但显然,他们都错了。

她,一个守规矩的女人,靠一把吉他,一副嗓子供养自己,但偏偏有人要干扰这种简单的行事,挑衅她的准则。

当看到粗鲁的男人将手放在她清秀的面颊上,甚至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时,他怒了。

而他的愤怒是无声的。

场子老板亲自料理这事儿,当场给了那挑事的一耳刮子,龙岩觉得不够,又有人自告奋勇废了那人一条手,警告他带着他的团团伙伙,有多远滚多远。

因着这件事,她对这里产生了恐惧,被动失业了。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糟糕的事。可对龙岩来说,却是再天时地利人和不过。

他主动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去银河驻唱。

银河是一间高档酒吧,地点靠近金融驻地,出入皆是有品位有风度的都市精英,她不会再遭遇这样的恶心事,但她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讨那些精英喜欢,毕竟她水平有限,别说什么法语西班牙语,就是英语歌她会的也不多,那些精英个个留洋回来,未必买她一个土妞的账。

他当时就笑了,说精英们可没那么矫情,走在楼里是安迪丽萨,回了老家谁知道是翠花还是二丫。

她当时就被他给逗笑了,欣然同意了他的邀请,他瞬间乐开了花,说他特别喜欢她唱《楼下那个女人》,有种特别的忧郁气质。

她却扑哧笑了,说有人说她唱那歌像拉二胡的阿炳。

他笑着说,阿炳多伟大,落寞的灵魂,瘦弱的身躯,演奏出世间最纯净的旋律,连小泽征尔都在听到他的二胡曲后感动得跪地痛哭,阿炳的音乐是一种宗教。

她仿佛遇见知音,与他聊了不少音乐话题。

天知道那次搭讪,他调整了多少次呼吸,也许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吧,不然何以解释,当晚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他抛却建筑师身份,摇身一变成了酒吧经理,让酒吧老板林佩惊掉了下巴,甚至夸张的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以确定他体温正常,无发烧症状。

从此,他能在最近的距离听她唱歌,注视她的每一个表情。

实际上,她唱歌也算不上多么出色,她的声音属于比较干净的那一种,带点微微的沙哑,歌声进入他的耳朵,像是夜莺在啼,他比谁都痴迷。

她有时候唱完歌,会在吧台喝一杯,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她清秀的面庞,高跷的鼻子上,谨慎的流连,生怕她发现什么。

他也常在她每天必经的那条林荫道上与她不期而遇,骗她只是巧合顺路而已,她傻傻的从不质疑。

那一段路有他最美好的记忆,每当晴天,他总是透过树叶零星缝隙洒下的点点日光,凝望她的眼睛,总觉得里头盛满星光,晃得他眼晕。

也许,暗恋是这世上最熬人的一种情感。

最初,它像一杯绿茶,淡淡的,有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倒不至于让人沉醉。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可能变成一杯酒,越来越烈,以至于让人沉溺。

一开始,他只要每天看到她就好,他能睡得很安稳。

可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已经不满足于这种旁观,他心生邪念,他想彻底占有她,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日夜相对。

但他是个含蓄的人,对于捅破窗户纸这种事不是特别擅长,好不容易才选定了三十岁生日那天,鼓起勇气跟她告白。

那是一场毫无准备的仗,他根本就不了解她,他不知道她的喜好,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仅仅知道她从哪里来,住在哪里这种最表面的东西。

所以,他的告白以收到一张好人卡告终。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从未尝试过失败的滋味,再难的东西于他而言也不过唾手而已,偏偏第一次对人付出热烈的情感,败得简易直白。

讲真,他相当相当受挫,也再难鼓起第二次勇气。

是林佩看出了他的心事,问他何以闷闷不乐。

他原本打死不说,但拗不过林佩的死缠烂打,告诉了他原因。

没想林佩哈哈大笑,说被拒是因为他撒了谎,没告诉人家他的真实底细,人家想钓金龟婿,不愿采个打工仔。

他不认同林佩这个说法,他知道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可到底为什么她会那样干脆的拒绝他,甚至不说考虑考虑这样的客套话。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原来,她心里早就住进了别人,而且令他极其郁闷的是,那个别人竟然是个有妇之夫。

他觉得自己输得太惨了,竟然输给如此不堪的一段感情。

他尝试提醒她悬崖勒马,可她不听,与那人陷入昏天黑地的恋爱中。

天知道他分分秒秒受着怎样的煎熬,后来实在受不了,便选择一走了之,企图逃到西西里去,用海滩阳光忘记她,忘记这段差点把他烧成灰的单相思。

光阴如梭,他以为时间可以削弱一切,但很快就发现,在这件事上,在他这个人身上,时间毫无作用,距离只让他的思念与日俱增,他觉得自己想她快想疯了。

表妹朱丽叶说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别人的感情看着热闹,却远没他来得浓烈,他一个人都快把自己烧化了,偏偏他心仪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简直是世上最倒霉的人。

可不是吗,每个人的一生都应该有一次燃烧全身能量,在某个刹那发热发亮,就算葬身火海也在所不惜的恋爱,如此才算真正年轻过狂热过,不枉此生。

他说她喜欢别人,心里没有给他留位置。

朱丽叶恨铁不成钢,说他做得远远不够,他应该去找她,只要她还没结婚,他便有追求她的权利。他是龙岩,他凭什么要输给那个有妇之夫,凭什么让她在一段无望的感情中挥霍青春。

于是,他决定回去找她,巧合就在这当儿发生了。他在岛上遇见了她。

她一个人,穿着当地的花布长裙和人字拖,却意外的清新动人,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真实的她什么样,在他眼里她就是绝世美女。

那天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她都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跟她去朋友的葡萄酒庄品酒,跟他到海边吹风烤海鲜。

日子从未那样舒坦过,那一刻他就决定,无论她最后和谁在一起,他都要参与这场竞争,像朱丽叶说的,为自己的幸福搏一搏。

然而事情的走向大大出乎意料,他本以为有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对手是在她心里住了二十几年的人,却没想到,战争还未开始,他似乎就已经胜利。

是的,她跟那人分手了。

很彻底的那种,并不是情人之间的闹别扭。

她很伤心,她把自己封闭起来,这让他有同样的情绪,就像歌里唱的,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甘心一生伤悲……

然而世事难测,比“爱不得”更残酷的是“爱将逝”。

她病了,病得很重。

他不懂,她不过二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说枯萎就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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