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被软禁的太子、并娘家已经不能做什么助力的皇后,一边是虽然身体不谐,余威尚在,仍旧把握大权的天子,孰人能奈若何,自然不问自知。
周弘殷进得一回清华宫,再出来时宫中便逐渐有了传言,只说太子忽然得了重病,傅皇后情急之下,邪火攻心,也跟着病倒了,召了医官来看,又开了药,人人只说此病务要静养,不能劳累,自是更不能见什么生人。
这话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的,更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然而个个都能看到的是,自这日起,傅皇后果然再没有出现在人前。
周弘殷提着一口气处置过二人,回得福宁宫,一坐下,旁的要紧事情还未来得及想,什么翔庆、雅州、潭州,跟反贼勾结的太子,心中只有儿子的妻子,全数被抛去了脑后。
他只觉得今日走多了路,周身疲惫得很,尤其那两条腿,站着也难受,坐着也难受,便是躺下都会生疼,胸口更是闷闷的,歇息了好一会,还是难受得很,只得自桌案上小瓷瓶里倒了一片不知怎么炮制过的叶子出来,也不用水,以舌叩上颚三百下,等到自生津液,就着一口吞了下去。
那叶片吃下,不过片刻功夫,他全身都开始暖洋洋的,那暖意也不是热,更不是蔓延去身体四肢,只是热在肺腑之中,让他觉得舒服尤甚,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去想,只困乏得很,躺着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周弘殷睁眼一看,明明躺下时还是下午,此刻外头已经只剩隐隐光亮。
他腹中殊无半点饥饿,身体也不觉得疲惫,却没有精力充沛的感觉,倒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仿佛置身于云海当中,看不清东西,闻不到味道,面前不管什么都蒙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脑子空荡荡地躺了不知多久,周弘殷倒是才渐渐有些能想事情起来,然而见得天光不但不黑,反而越发明亮,光线透过窗照得进来,又次第有鸟叫,他才有些回过味来,转头去看漏刻,两只眼睛对了半日,才看出居然已经寅时。
他竟然一觉睡了一下午同一晚上,却丝毫没有察觉!
周弘殷到底心智尚在,等那一阵药劲过去,也自知不妥。
他并不让人宣召星南大和尚,也不去寻那智松,而是自己坐起来,缓了半晌,才打铃把让人把几个自己用惯的黄门叫了进来,问道:“保宁郡主西行去黄头回纥,正要路过翔庆军你速速点人去查问一回,除却吕铤,另有裴继安等人,且看此时到何处了。”
又秘嘱了一回,再着人写了口谕两份,着那黄门官带走。
除却去翔庆军的,又有去追赴往蓬莱岛人的、南海诸岛人的,长深山人的。
诸人一并领了差事,也不敢多问,各自走了。
等众人一并退下,周弘殷一人独坐案前,远望天边云霞初生朝阳,这才有了几分自己尚在人世的感觉。
一边的内侍见他好似清醒了些,忙上前道:“陛下,到得大朝会的时辰了。”
周弘殷皱眉道:“让董伯星主持,若有事体,传与我便是。”
那内侍只好应声退下。
周弘殷转头再去看天,再无心思去管其他。
做了一辈子的皇帝,他早已胸有成竹,知道这国朝只会按着既定的样子往下走,不管自己怎么应对,多半都是好不起来,却也坏不下去的。
譬如眼下,郭保吉起兵,潭州、雅州跟着造反,看着局势十分可怖,然而彼处真的能有什么气候吗
只有翔庆有些麻烦,然而到底靠着西边,一旦西人再犯,那郭保吉是打东边还是打西边
打西边,不用朝中去管,他自家就会被困死,打东边,又会被天下人怎么看待独你要清君侧,西人如何烧杀掳掠,难道就不理会了
自己虽然这些年不甚理事,究竟是为难得的明君,那郭保吉不占大义,以臣之属,竟敢行此反事,民间偶有一二称赞,不过因为会打些仗而已。
他当年,难道不也是跟着马上得的天下从前用兵出神入化之时,郭保吉如何能比
受天命的皇帝只能是自己,可打西贼,除鞑虏的帅将之臣却能有无数,即便今日这郭保吉不出来,异日也能有王保吉、张保吉,一介武夫而已,俯拾皆是,不过此人恰逢其时,浑如萤火之光,欲于当天皓日争光,如何不贻笑大方,又如何要在意
而朝中虽说时常遇灾遇事,可往日哪一年不都是事,不过敷衍一年又一年罢了,左右疆域如此之大,总不可能耗不下去。
比起国朝,眼下最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龟兹雪莲,蓬莱仙草,长深山肉灵芝,南海苁蓉,尤其龟兹雪莲,据闻可以使死人复生,病体康复,返老还童。
周弘殷不是不知道智松和尚做的丹药有问题,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吃了丹药后,身体反应甚是奇怪,然而实实在在的,此人到了之后,自己的身体变好了许多。
从前吃朝中奉药、医官开的方子,全身难受,伤患之处仿佛自骨头里透出来疼痛,着实难以自抑,又有肺腑之中撕裂一般,又是麻痒,有时酸涩,痛苦到了极致,有时连命都不想要了。
自家寿命自家的明白,如果按着这般势头发展下去,至多两年,他便再无见天之日。
可有了智松大和尚,不管其人有什么意图,献上来的药物之中又有什么毛病,自己身体实实在在舒服了许多,而且气力、精神也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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