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白鬓
地牢里一股夹杂着霉味的阴湿之气扑面而来, 闵恪对此早已习惯, 眉头也未皱一下,沿着石阶走到了最下面。
刑架上挂着一个人, 蓬头垢面地看不清面貌,那人听到脚步声才微微抬起头, 只露出一只带着血色的眼睛,好像山间隐没的妖物。
“你来了。”卫湛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又去看了看他身后的温明玦, 眼波中蕴藏着复杂的情绪,却很快又移开了。
闵恪走到他身边,将纸条打开递到他眼前,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卫湛嗤笑一声, 继而是无休止的咳嗽,晃动地铁链“咔咔”作响,温明玦眼神一立,过去将桌子上装水的碗端起来,扒开他的嘴强迫他灌了下去。
碗被他一下摔碎,温明玦也没有了耐心:“快说!”
“这之前我想问问,我的夫人呢?”
“你还记得你夫人?卫湛,你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吗?策划兵变,刺杀圣上, 害死无数个朝廷大员,每一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生事之前,可有为你夫人考虑过半分?现在找我们要人, 是不是太晚了!”
温明玦字字诛心,每一句质问都如心头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你只有做了才会遗憾,只有败了才会后悔。
他定了定神,眼中一片清明地看着闵恪,开口后波澜不惊道:“你若不答应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温明玦被气得便要冲上前,但闵恪伸手拦住了他。
温明玦也知道刑讯最忌讳被犯人牵着鼻子走,心焦气燥更是不可,他很少犯这种错误。
但卫湛点名要见闵恪,纸条上写的又是“温”字,那他将要说明的事涉及到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明钰。
是明钰,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浮玲,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事发之前还以为我同你们二人交好,几次同我说要结交闵二夫人。”卫湛耷拉着头,眼神飘飘忽忽地看着地面,仿佛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思绪也飘了很远。
他慢慢道:“暗影卫行事风格,我清楚。早就在我被抓入狱后,你们就已经将她软禁起来了吧,但你们现在已经能查到她并不知情了,就放过她吧,把她送到很远的地方也好,抹去她的身份也罢,只要留她一命……”
“韩氏早已经不在燕京城了。”闵恪打断他道,眉心打了个结。
卫湛猛地抬头,嘴唇发着抖,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们将……将她给——”
“你的事,我们没有瞒着她,将你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她很失望。”
温明玦也走上前,神情复杂地看向他:“卫夫人自请求去,想要远离燕京这等是非之地,所以我们早已经放过她了。”
“是吗?”卫湛喃喃自语,半晌后竟然喜极而泣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浮玲有没有说过要传给我什么话?”卫湛突然迸发了生机,满是希冀地看着二人。
闵恪和温明玦对望一眼,一齐摇了摇头:“没有。”
暗衙内的烛火长明不熄,映照在卫湛脸上,带着些枯黄的憔悴,他的生气又都消失下去,像一具没有血肉的尸骨。
“现在可以说说,那纸条是什么意思了吗?”
卫湛没反应,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嘶哑的声音却从喉咙中慢慢挤了出来。
“我曾跟踪过乐宁郡主一次,她去安岚山寻见尘大师时,言语中提到了闵二夫人的名讳。”
“为什么会提到我妹妹?她只是深宅妇人,又对魏王府造不成威胁——”
闵恪伸手打断了温明玦,脸上表情晦暗难明:“让他说。”
温明玦这才发现卫湛眸光有些涣散,知道他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早就有太医来看过,现在已是回天乏术。
当然他们也不必救他。
以这种方式死去,总比身首异处好。
“见尘大师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而且有违伦常,似乎是说,闵二夫人是再生之身,会引发大齐诸多变数……咳咳!”
“见尘大师给乐宁郡主画了一道符,言明将那符印暗中贴至闵二夫人身上,可为魏王府带来福运,即便不可,也可作为阻断闵府势头的利箭。”
“你说的这些未免太神乎其神了,乐宁难道就信了吗?”温明玦神色冷然,显然不太相信卫湛说的话。
但卫湛的样子仿佛已经不知道温明玦在同他说什么了,只是留着最后一口气,要将他承诺好的事尽数和闵恪说明,因此还是不停歇地说着:“秋狩当晚,那符咒,已经被打到了……闵二夫人身上……你最好,时时……时时关注她……二……哥……”
此后,是很长时间的宁静。
闵恪走上前,伸手在卫湛脖颈上轻轻按了按。
“怎么样?”
闵恪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出去。
和温明玦擦肩的时候,他听到闵恪口中溢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最后那一声“二哥”,将温明玦也叫得心中震动。
人在临死之前说的话应该都是真心的吧,当年初掌金翎、暗影两卫之时,他们也曾月下笑谈,把酒言欢。闵恪和卫湛第一次在训练场上比武,将身为武状元的他打败之时,卫湛第一次喊的那声“二哥”,就如今天这般。
如今时过境迁,风光无两的平民子弟一飞冲天,最终却落得一个这样令人唏嘘的局面。
温明玦最后看了一眼卫湛,转身跟着闵恪走了出去。
“他所说的符咒……”
闵恪抬了抬手,脚步有些极速,他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居高临下地对温明玦道:“卫湛最后说的话断断续续不成体统,但是我们知道这件事同见尘和乐宁有关就好了,你若分的出人手,就派人盯紧了见尘。”
“好!”温明玦点头,也翻身上马,刚要打马前行,前面一阵尘土飞扬,一个人正骑着马快速飞驰而来。
闵恪眉头一紧,看清了来人便迎上去,还没等他开口,偃武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二爷!夫人……夫人她开始生了——”
偃武还未说完,闵恪已经拍马绝尘而去,温明玦心系妹妹,自然也耽搁不得,丢下偃武跟在闵恪后面。
周边的事物飞速从闵恪身侧掠过,他眼中心中就只有一个方向,今日从出门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没想到明钰竟然真的挑在这个时候发动。
八月二十八,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四五天。
他临出门的时候,明钰特意提醒他早些回来,那张隐没在光亮中的脸逐渐看不清楚,可笑靥却深深烙印在他心上。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太夫人在外间来回走着,听着屋里的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她生了四个孩子,成氏生老四的时候她也在旁边看着,但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过。
丫头一盆一盆地端着水进出,从上午等到日头快落山,偏偏一声孩子的哭啼都没传过来。
这时候老二还去了岭外的暗衙,这一来一回之间又要耽搁不少时辰。
“怎么就没赶在宫门前拦下他呢!”太夫人焦急地骂了一句。
贺氏见她跟着挺了一天了,太夫人身子骨近来也不是很好,就过去扶着她道:“娘,您别担心了,二嫂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啊娘,而且我们着急也帮不上忙,在外面出了什么动静让二嫂听到了更不好了。”四夫人乔氏也跟着道,两人都是生产过的,知道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乱了产妇方寸,遂起身劝太夫人。
太夫人一听,就安心地坐到了椅子上,攥着手里的方帕,一遍一遍给自己安心,而后双手合十抬头看着顶上,嘴上轻声念着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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