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番外(五)
2000年, 当大街小巷都在传唱《天黑黑》时,上海城隍庙最深巷弄里那家开了三十年的烤鸭店,终于迎来了退休关门。
“小路, 照旧来一份儿, 醋泡花生软一些, 牙口不好喽。”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杖晃进烤鸭店, 对后厨喊道。
“好嘞。”后厨应了一声, 语调欢快明亮,一听就知道是老手。
不到十分钟, 路河就拎着打包盒出来递给坐在桌边的老头儿, 他今年也五十多了,依旧戴着那幅酒瓶底眼镜,左边镜腿应该是坏了, 上头裹了几层胶布固定。
老刘接过打包盒念叨道:“诶哟, 你看你们兄弟俩赚了这么多钱,咋就这么抠搜呢, 老婆也不讨,连换个眼镜都舍不得哟。”
路河搀着他送出门,笑着说道:“谢您操心了哎, 该我的跑不了,不该我的眼珠子望穿那也求不到不是, 您看我和蒋哥一起开店不也挺好的么?”
老刘咂吧咂吧嘴,倒也是,结成夫妻还有天天吵架打骂的, 临老儿孙都出息了往外跑了,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还真不如这俩兄弟过得舒心自在。
“得嘞,我这也是最后一天开业,钱就不收您的了,慢走啊。”老刘吃了他们家二三十年的烤鸭,路河自然就给他免单了。
“咋地,不干了?”老刘问他。
“可不是,都干了三十年了,该收拾收拾养老啦。”路河说,眼中闪着向往的光。
他和蒋日升都算好了,这些年赚的钱足够他们过很好的生活了,那个大人物也退休一年多,只要低调点被发现的几率小之又小。
再不济他们去国外住着呗,虽然年轻时学的外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以他的记忆力捡起来应该不难。
“是啊,老了老了该享福喽。”和老刘告完别,路河挂上歇业的牌子,转身就看到从后厨转出来脱围裙的蒋日升。
他年轻时就长着副不好惹的面相,老了显得越发严肃,腰杆笔直,法令纹深刻,气质威严,和很多年前的他父亲一模一样。
谁能想到当初天之骄子的他,竟然甘愿窝在一个弄堂里整日烟熏火燎,一待就是三十年呢。
路河自然而然上前帮他解围裙带子。
蒋日升转身朝他伸出双臂,一个拥抱的姿势。
“不恭喜一下吗?”语气带着调侃,他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
路河大方抱住他,手掌在背上拍了拍:“恭喜顺利退休,以后一路鲜花美酒,自由畅快。”
给厨师结了最后的工钱,封个大红包送走,将烤鸭店里外打扫干净,路河一边开门一边扭头冲蒋日升喊道:“走了。”
话音刚落,他的话便顿住,门口站着一个发丝银白的老人,不是去而复返的老刘,而是阔别三十余年的故人。
“玉叔。”路河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七八个黑衣男人,眼中划过一丝警惕,手指也跟着抠紧了门框。
他和蒋日升年轻时或许还能干一架,现在一对一恐怕都吃力。
最后一天,他们终究没能躲过么?
这时蒋日升也看到了门口的他们,脸当即就沉了下来,一把拉过路河挡在身后,作势要关门,被那老人一手卡住,神情急切。
“小升,先生身体不大好,你就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好不好,算玉叔求你。”
蒋日升关门的动作停住,冷笑道:“我去见他说不定死得更早。”
玉叔浑浊的双眼已经泛上泪光:“不是这样的,先生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是忧劳成疾,已经连汤水都咽不下了。”
蒋日升眼神动了动,嘴硬道:“那又怎样,老头子权势滔天时是怎么封锁我的?现在老了,什么都没了就想和好,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和路河东躲西藏三十年,火车都没坐过,店面更不敢开大,生怕因为招摇而惹来一丝关注,原本他可以开个公司做些小生意,路河那么喜欢读书,或许现在已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过着清闲舒适的日子,但这些都碍于他父亲的铁血全都未能实现。
三十又三十,一半人生蹉跎,如今临死却说想他?
早干嘛去了。
蒋日升怨气冲天,知道自己这回跑不了,索性拉了路河的手往回走,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眉目间露出几分年轻时的桀骜,配上他如今的样貌,威势十足。
一刹那时光回溯,玉叔恍惚见到了三十年前的先生。
路河尴尬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觉闭上嘴,握紧了蒋日升的手,被那人反手握了一握。
他不是多年前那个愣头青书呆子,更不会再逃一次,无论这帮人要做什么,他都坚定地站在蒋日升这一边。
“让我回去,可以,带他一起回。”蒋日升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否则就算绑回去,不配合也拿他没辙。
玉叔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几秒,一咬牙决定:“行,但只能你一个人去见先生。”
蒋日升颔首,就算老头子想见路河他还不愿意呢。
专机很快,当天晚上蒋日升和路河就抵达帝都,被一辆不起眼的小车接着直接驶进蒋家。
自进蒋家门里,每十步一个站岗的便衣,将本就人丁稀少的宅子衬得更加萧条肃穆,连叽叽喳喳的雀鸟都不往宅子里飞。
早年他爹的兄弟媳妇全死在了战场上,这么多年也没再娶,只剩蒋日升这么根独苗苗。
蒋日升有时候觉得他很可笑,自己能为妻子做到从一而终,为什么轮到儿子身上就不行呢?
就因为是个男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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