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长子三岁时, 一封短笺送到了冯希臣手中。
这一年，周时生被封为太子，冯希臣为宁王，各自有自己的府邸。北燕与齐国的战事正式拉开序幕，南方变得不再太平。
短笺是南烟命人送来的，邀冯希臣明日清晨于城外白马寺一聚。柳嫣知晓此事后，犹豫半响，终是去书房见了冯希臣。
冯希臣下朝后收到短笺径直去了书房处理要务, 似乎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柳嫣找来候他多时，见他搁笔得了空闲，于是缓步上前轻声问道：“希臣, 明日你要去赴约吗？”
冯希臣点头, “自是要去的。”
柳嫣闻言，立即哭了出来。
三年，她相貌变化很大, 脸长开了些, 由于做了母亲, 性情愈发温婉。但仍旧爱哭，尤喜低声啜泣。
“能不去吗？”
她低声问道, 冯希臣似乎未料到她会这般，略显惊疑的看向她，见她哭了，反是笑了一声方才柔声安抚道：“怎么了？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我明日去了, 又不是不回来？”
还能回来吗？
柳嫣心中担忧，朝中局势她闲暇时偶然听母亲讲过，母亲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有时听父亲嘴碎提及便转述给她。
月前，周时生被封为太子，冯希臣为宁王，朝中局势已定。
柳嫣其实不在意这些，她父亲在礼部做事长年安稳惯了，亦无甚野心。至于冯希臣对皇位可有觊觎之心，柳嫣不知，但她是希望冯希臣能做大的，毕竟南烟不喜冯希臣，迟早会找来的…
柳嫣的手轻轻摸着腹部，轻声道：“希臣，能等等吗，等我将孩子生下来你再去赴约。”
冯希臣闻言，脸上立即有了喜色，他伸手摸向柳嫣腹部，问道：“是有了吗？为何不早些告知我。”
“我想亲自给你说，便让下人们瞒着你。”
三年前，柳嫣因年龄尚少又无经验，产子时伤了身体。因此这些年一直着心养着身子，虽然太后与天子催的急，夫妻俩暂时也没有要第二个孩子的打算。不想年关时两人在柳嫣娘家多待了几日，那几日未刻意避孕，一不小心便又有了。
冯希臣淡淡的笑了笑，道：“既是有了身子，行事便应当注意些，也莫要为琐事担忧——”
“爹爹！”
门外传来砰砰砰砸门的声音，柳嫣听了这声音，有些无奈的上前将门打开。
门将打开，三岁的晨晨一把抱住柳嫣的腿，仰头看着母亲，“娘亲也在这啊，晨晨找你许久了。”
“不是唤爹爹吗，怎又说在寻我？”
柳嫣打趣道，冯希臣走上前，担心儿子行事莽撞伤着柳嫣于是一把将他抱起。见他身上脏的不行，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看向跟在小世子身后的仆人，问道：“二公子呢？”
晨晨逐渐长大，性子不像冯希臣也不像柳嫣，反是同少时的冯希白有些许相似。
冯希白自从兄长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后，身价跟着水涨船高，但他不思进取惯了，冯希臣亦不想他卷入官场的是非圈中，因此一直由着他在翰林院的闲差当值。
俞宛清早便嫁人，为避嫌再不与他相见。他年长不思虑自己终身大事，反是时常同年幼的晨晨待在一处。
晨晨一直着专人看着，无事身上不会这般脏，他如今这个模样肯定是冯希白弄的。
仆人为难道：“不知……二公子…或许在房中休息。”
晨晨偏头看着，脆生生道：“不对不对，叔父是去喝花酒了。”
柳嫣闻言一脸忧心，冯希臣脸色却十分平淡，只吩咐仆人若冯希白回来，带去书房见他，随即抱着晨晨同柳嫣一道回了房间。
翌日
冯希臣独自一人去城外白马寺赴约。
南烟不然，她身后跟了一大群人。有李常洛、席秀、李晃、癞子等人。这几人奉命跟在南烟身后也知晓南烟对此颇为不快，因此小心翼翼的守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南烟因身后始终有人跟着，因此脸色不大好，见冯希臣独身一人，问道：“你一人来的？”
冯希臣颔首，“信中你只约我前来，便未带人。”
闻言，南烟脸色愈发沉了，她回身看着躲在树后的席秀等人，回头对冯希臣道：“我身后跟了人。”
“我知晓。”
话落，冯希臣笑了笑，道：“这是应该的。”
南烟定定的看着这人，三年，两人统共也未见过几面，但他却应约前来，还未带一人。
这事放在三年前，冯希臣定然不会应约前来，即便赴约，身后也必定跟着一群死侍。
一年又一年，人终究是会变的。
两人所在地是离白马寺不远的一处观景台，不远处是孟养的墓地。
因时辰尚早，此处并无香客与游人。冯希臣侧身看去能见着远处长安城中缕缕升起的炊烟。这其中便有他的宁王府，这个时辰柳嫣同晨晨应当还在睡梦中。
冯希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回过身去，只见南烟取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尖端直指他面门。
……
南烟走时，冯希臣半跪在地。
他断了一指，断指之痛非常人能忍，此处再无他人，他也不必强忍，因此低低的痛哼出声。
在南烟邀他前来时，他便知有此一役，他未刻意让着南烟，但这些年他在宦海沉浮，身手早已退步。南烟却一刻不停的强化身手，两人交手，孰强孰弱一眼便知。
冯希臣沉默的看着地上的断指，觉得头有些晕，他强行忍住那股眩晕之感，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快速逼近，随即一双手揽在他手肘上，用力拖着他站了起来。他侧身看去，见是柳嫣，柳嫣身后则是一脸仓皇的冯希白。
冯希臣皱眉，未看柳嫣，反是盯着冯希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希白呐呐的看着兄长的断指，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是清晨冯希臣离去后，柳嫣想偷摸跟在他身后但被家中仆人阻止。她无法，只得去找冯希白求助。冯希白闻言比她还要怕，也不洗漱，慌里慌张的带着柳嫣从他往日偷溜出府的侧门离去，一路追了过来。
来时的路上遇见席秀一群人，席秀心善，带两人上了马车一道来了这。
先前，冯希臣暗中察觉南烟身后的树林躲着一群人，其中便有柳嫣同冯希白。
听完冯希白的讲述，冯希臣神色不变，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
柳嫣一脸心疼的看着冯希臣，冯希白亦一脸的惊慌失措，两人如今都拿不定主意，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反是伤重的冯希臣一脸平静的嘱咐道：“今日的事你们便当未看见，但既来了，正好能帮上我。这个时辰，寺门应当未开，希白你跑去敲门将我受伤的事告知，但不要透露身份。我身上未带伤药，伤口需尽快处理。嫣儿你帮忙扶着我些，还有，若是怕，便不要看我的伤口。”
冯希白闻言拔腿就朝寺庙跑去，柳嫣亦听话的侧过眼去，只一双手用力揽着冯希臣虚弱的身子，支撑着他缓步朝寺庙走去。
清晨、云散雾消，朝阳初升。
钟声被年轻的僧人敲响，一声一声传到连绵壮阔的长安城去。
冯希臣抬头，看见高大的树冠间露出的白马寺一角，突然想起了王钰秀。
南烟邀他相见的这个地方，选的其实很妙。
九年前，王钰秀邀约他于此地相见。那时，王钰秀的父亲想要高升，托了朝中的旧友打算将王钰秀送入宫中邀宠，王钰秀喜欢他，来此地求他带她走。
在她说明来意前……两人有了一夜。
王钰秀给他下了药，将第一次给了他，同时那夜也是他的第一次。
那时，冯希臣还不知早前书院中的流言蜚语非孟养无意泄露，而是王钰秀故意设计。两人关系不错，勉强算是朋友。
事后，王钰秀理所应当的求他带她私奔。这个女人设计了那一夜，本认为冯希臣定会如她的意。
冯希臣却不然，他那时心中待南烟有好感，可即便没有南烟，王钰秀的行事也让他觉得恶心。
世人皆认为，男女之间，自是男子占便宜居多。若此等事发生必定得负责到底。冯希臣却觉得恶心透顶，他毫不留情的斥责王钰秀，甚至想动手杀了这人。
翌日，他从肮脏的床榻醒来，出门后发现他夜里竟是睡在白马寺中接待香客的客房，佛门重地，发生此等秽事，这让他觉得很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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