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蓦然间，天苍云一伸手，“啪”的挟住了鞭梢，水若风只觉手上一紧，忙运力回夺。可是天苍云力大无穷，竟拽之不动。
水若风大怒，回手便去摸银月弯钩，无意中目光一瞥，顿时惊呆了。天苍云胸前尽是道道鞭伤，密如蛛网，血染透了衣衫，仍在不住地往下滴。
这是……自己打的吗？
手中原本黑色的马鞭已变成暗红色，一滴血沿着鞭身缓慢流动，“嗒”的一声轻响，终于滴落尘埃。
水若风想说什么，口唇颤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心里似有刀翻绞，阵阵钝痛。
为何他们两个人总是这样互相伤害，循环重复，一次次遍体鳞伤……
天苍云手腕一翻，扯住马鞭用力往怀中一带，水若风失魂落魄，毫无防备，竟一个踉跄，跌入他的怀抱。
铁臂如箍，紧紧勒住了那细瘦的腰，那颤抖的身体流露出心中的慌惶，就如当初在山谷中一般无助……
天苍云不觉一阵心疼，水若风……在害怕！
现实的种种阻碍，像一座座大山堵在他的心里，怕身不由己沉溺，怕无情地抛弃，怕付出了感情却没有任何回报……
水若风外表狠绝，内心脆弱得犹如孩童，贪恋感情，又把握不住。承受着太多的压力，郁积至今，再顽强的人也支持不住……
他的喜怒哀乐系于自己一身，进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灿若阳光的爽朗笑容浮现天苍云的脸上，“若风，跟我去救汉汶！”
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直似命令一样！
“什么，你要我一起去救楚汉汶？”水若风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耳朵听差了。
“难道这儿还有别人不成？”天苍云手指摸索上他光滑的脸颊，“你我两体一心，自然同进同退。”
一句话犹如誓语，温柔而热烈，似在水若风心里放了把火，烧得他耳热心跳，难以自抑……
“胡……胡说，谁跟你两体一心……啊……”
话出口才发觉不对，顿时有如当头挨了一棒，下意识地否认，“我……我不是水若风，你别乱认人……”
“是吗？”天苍云的声音透着狡黠，“你可以易容，可以改变声音，但是你改变不了体态和气息。你我早有肌肤之亲，我又在山谷里抱了你那么久，岂会认错？”
水若风这才醒悟，羞恼交集，“你早就认出了我，却故意不说，一路骗得我好苦，实在狡猾透顶，我……我砍死你！”一掌便击去。
天苍云听得风声，却没躲闪，“啪”的肩头挨个正着，痛得“哎哟”一声，弯下了腰，吓得水若风一把抱住，方想起他被自己抽了几十鞭，一腔怒火全化成了心痛，嗔道：“笨蛋，白挨了这么多鞭子，你不会躲开么？”
“我看不见，又不知周围地势，想躲也躲不了……”
水若风哼了一声，凭天苍云的绝世神功，就算眼睛盲了，又岂会连挨几十鞭躲不开？明明是苦肉计，可是见他体贴，柔情款款，心里甜丝丝的，早忘了生气。
“你喜欢挨揍是不是？那好，回头我再赏你几十鞭。”
天苍云满不在乎地道：“打是亲，骂是爱，打在我身，痛在你心，你舍得么？”
“呸，你痛死好了，与我何干？”话虽这么说，水若风还是取出了伤药，为免大道上人多眼杂，便扶着天苍云避入了道边的杂林，慢慢包扎。
衣衫一揭开，便现出胸口纵横交错的鞭伤，皮开肉绽，看得水若风心里直颤，深悔出手太重，想起自两人相识，十回有九回倒是自己伤了天苍云。而天苍云因心中有愧，始终百般容让，如此柔情宛转，真心相待，世间再无第二人。
他默默无语，在伤口处涂上药，用白布缠紧。
凝望着天苍云苍白的面容，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激荡，“我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处处害你杀你，连你眼睛都毒瞎了，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天苍云哈哈大笑，“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笨蛋！”顺手搂住了水若风，低头便吻了下来。
良久，天苍云才将放开了几欲窒息的水若风，低声道：“你到现在还不信我么？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水若风打了个寒战，失声叫道：“不要，你别吓我……”
“我知道你心里害怕，南方盟和风云教势不两立，倘若到时你我生死相搏，你承受不了……”
良久，水若风慢慢抱紧了天苍云，“是，我害怕，如果结局真是那样，我宁可没有认识过你……”
“说我笨，你比我更笨。”天苍云炽热吻不住地落在他的额头，“南方盟不是我的，风云教也不是你的。倘若我们要退隐江湖，谁又能留得住？至多过个一年半载，我便辞去盟主之职，退出武林。你师父虽对你有养育之恩，可是人各有志，谅他也不会阻止你退隐。到那时，你我携手，做一对凡夫俗子，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平平安安相伴一生，你说可好？”
水若风做梦也没想到天苍云说出这番话来，心花怒放，聚积已久的忧虑一扫而光，心里似灌满了蜜，差点甜晕过去。
为了和他相守终生，天苍云居然情愿放弃武林人梦寐以求的权位名利！
深情至此，夫复何求？
一想到未来双宿双飞的生活，水若风不自禁心神荡漾，脸上发热，竟不敢看天苍云。
天苍云虽看不见，却突然感觉他身体发热，呼吸紊乱，便知他情动，附在他耳边低笑道：“你还没答应我呢……”
水若风面红耳赤，挣扎着要起身，可天苍云死命抱住不放，又不敢运力挣扎，怕弄痛了他伤口。夏季衣衫单薄，这么肌肤相贴摩擦，气息可闻，两人都渐觉情热。
不知不觉，又是唇舌缠绵，情愫积累已久，此刻两心如一，只恨不得融在一处。
突然，水若风似是碰到了什么，身子一震，忙不迭推开天苍云，一跃跳开，满面飞红，骂道：“你这无赖色鬼……”
天苍云也觉不好意思，咕噜道：“谁要你磨蹭着不答应，我又不是柳下惠……”
“笨蛋，你没听说过么？不反对就是答应了……”
“啊，我知道了……”天苍云拖长了声音，语气中说不出的暧昧。
水若风又是一阵奇窘，恶狠狠道：“少啰唆，快起来，我们要上路了。”拖了人就走。
天苍云被拉得踉踉跄跄，“喂喂，去哪儿啊，这么急？”
“救人要紧，我可不保证星如雨那家伙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水若风揽着天苍云跃上车，一扬鞭，马车立刻掉头向南方盟奔去。
昏黄的阳光照入洞中，轻轻洒在楚汉汶身上，四处都是散乱着零碎的衣物，一件外衫盖住了他，裸露在外的手和腿满是瘀红青紫的伤痕，与完好的光滑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别有一种诱惑的魅力。
星如雨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一个碗，走到楚汉汶身边，另一只手就去抱他，柔声道：“来，喝点鸡汤。”
楚汉汶眼也不睁，只是挣扎着避开星如雨伸来的手，冷冷道：“我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你都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光喝水怎么行？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星如雨好声好气地劝。
“除非你放我走，否则，我就一直绝食到死。”
星如雨脸色一僵，自从那一夜之后，楚汉汶就拒绝吃任何东西。干粮根本喂不下去，只好强迫他喝些水，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容，真是心疼极了。没办法，冒着风险溜到南方盟的厨房，好不容易找了碗鸡汤，怎么得让他喝掉。
幸亏那夜在最后关头，自己终究没能狠得下心强占他，不然，凭他的烈性，只怕当场就会自我了断……
自己爱他爱到心疼，而他却如此冷漠无情，换了从前，自己早就什么都不顾，任性而为了，而现在，只有满怀的不舍……
“好，你要是不喝，我就强喂！”星如雨发了狠，不能任他这么糟蹋坏身子。
楚汉汶一惊，怒道：“你敢！”
“我都敢上南方盟抢人，还有什么不敢？”星如雨含了一口鸡汤，楚汉汶感觉星如雨把汤喂入自己口中，拼命挣扎，可是被堵住了口，无法呼吸，本能地一吸气，汤已顺着滑入胃中。
“混……混蛋，无耻……下流……”楚汉汶气苦已极，不停地怒骂。只是唇舌都被星如雨缠绞住，口齿不清，倒像是呻吟一样。
那股清淡的山林气息萦绕在星如雨的鼻端，感受着楚汉汶的清新与甘美……
正在痴迷之时，突觉那挣扎的身体一软，再也不动，大吃一惊，抱起他的身子，叫道：“汉汶，汉汶……”
一搭脉，方知他是因太过虚弱，加上气急窒息，这才晕倒了，忙运真气渡入他体内，不一会儿，人已悠悠醒来。
星如雨忍住心痛，狠狠道：“你最好还是乖乖喝了，别惹得我控制不住，一口吃了你，你可别后悔。”
楚汉汶见识过他疯狂的样子，心中一悸，虽然还瞪着他，却没敢再骂，低头慢慢喝完了鸡汤。
他三天没吃东西，突然热汤灌入，刺激得胃直抽缩，疼痛不已。他不愿示弱，咬住嘴唇强忍，额头却已冒了一层虚汗。
星如雨精通医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搓热了手掌，捂在他的腹部，慢慢揉搓着。
楚汉汶惊道：“你……你干什么？别碰我……”
“少啰唆，你要想痛死，我也懒得管你！”话说得凶狠，手上动作却很温柔。
楚汉汶又痛又虚，无力反驳，软倚在星如雨怀中，微微喘息。那温热的手掌逐渐驱散了腹部的寒气，一股暖意传遍了全身。
“还痛吗？”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不痛了……”楚汉汶下意识回答，话出了口才发觉不对劲，一时又狠不下脸，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欺负自己又照顾自己的家伙。
望着他发愣的眼睛，星如雨脑中灵光一闪，登时醒悟，暗骂自己愚蠢之极。男人不惧威逼利诱，只惧柔情。那水若风被天苍云一点柔情就掳去了心，反过来，楚汉汶也岂不是一样禁不得柔情攻势？
自己真是大傻瓜，竟然不知效仿这现成的好榜样……
一抹狡黠的笑容掠过星如雨的脸庞，抬起楚汉汶的手，轻吻着那交错的伤痕，柔情似水，款款动人。
楚汉汶登时涨红了脸，使劲抽回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星如雨拉住他的手不放，反贴到自己心口，“汉汶，是我错了，不该这般性急，逼你跟我走，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不可自拔，才失了理智，做出这种错事……”
楚汉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星如雨，他居然向自己道歉？看样子十分诚挚，不似作伪……
不过，鉴于这家伙劣迹斑斑，还是不能轻信……
那清澈坦白的眼神早已流露出真实的想法，星如雨觉得他实在太可爱了，真想再吻上那柔软润滑的嘴唇……
“你不肯跟我走，是因为正邪不两立，那也没关系，你不离开雁荡派，我就离开风云教好了，搬到雁荡山去陪你……”
楚汉汶吓了一大跳，“不行，你不能去雁荡山……”
“我的真实模样除了你，谁也没见过，怕什么？装成穷阿兴，才不会有人注意我……”星如雨笑得贼忒嘻嘻，“别忘了，你买了我，那我只好做你一辈子的跟班了。”
一提到跟班，楚汉汶立时想起两人那些愉快相处的日子，说不上耳鬓厮磨，却也是温馨点点，一嗔一笑，清晰如昨……
他迷茫地看着星如雨光彩灿亮的眼睛，脑中乱作一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你别痴心妄想……”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会慢慢等你，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哪怕等到八十岁也无所谓……”星如雨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面容，楚汉汶忽然心慌意乱，挣扎道：“我不相信，你又来骗我是不是？硬的不行来软的，我才不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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