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洛靳城站在天台上, 神色平静地朝下看去。
这是顶楼，离地面足有五十层楼的距离。如果从这里跳下去, 即使他是怪物，也很难活下来。
但洛靳城却迟迟没有往外迈出那一步。
他心中还怀着一点期待，希冀着某个不可能来的人过来。
但理智告诉他，那个人不可能来。
——怎么可能会来呢。她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他是一个怪物。
人类和怪物, 是不一样的。
从很小的时候，洛靳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他被大家认为是怪物的时候，即使他表现得很乖很无害，也还是会有人跑来恶意地打他骂他；但当他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孩的时候, 就算表现出有精神障碍的模样，却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凑过来想要治好他。
看, 这就是差距。
绾绾也是人，自然也不会免俗。
当她认为他是人类的时候, 会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会无条件地对他好；可当她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个怪物的时候, 她就会害怕, 就会退缩, 再也不敢凑过来了。
洛靳城明白的。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觉得很奇怪。
明明他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可以随意抹消或者更改他们的记忆，甚至可以控制大自然的力量，抬手就能抹杀他们的存在。
可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去阻止沈绾知道真相, 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沈绾忘记所有，可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洛靳城想，他总是拿绾绾毫无办法。
想到这里，他那像是凝固在原地、在地上扎根的脚，终于慢慢朝前挪动了。
一步，一步，又一步，慢慢向着死亡的深渊靠近。
但就在他跨过了栏杆，一只脚悬空在外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洛靳城！洛靳城！快接电话！”
那是他偷偷录下来的，属于绾绾的声音，也是绾绾的专属来电铃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洛靳城收回了脚，哆嗦着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又微微颤抖着，按了接听键。
很快，手机里传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电话的主人似乎正在拼命地疾跑。
“……绾绾？”洛靳城犹豫着，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电话的那头真的是绾绾吗？是不是绾绾把手机扔了，被哪个人给捡到了，然后那个人就恰巧给他打了过来？
——或者说，绾绾是特意打电话来咒骂他的吗？他是一个怪物，还骗了她这么久，她肯定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痛恨厌恶他。
短短一瞬间，洛靳城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每一个念头都是不好的结果。
但不管是哪一个结果，他都能接受。
“洛靳城！”电话那头传来了沈绾带着哭腔的声音，她似乎正在抽噎着，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你这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
洛靳城顿时心里一堵，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慌乱之情。
他总是受不了绾绾哭，哪怕只是她装装样子，稍微掉几滴鳄鱼泪，他也心疼地不行。
现在绾绾像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让他的心骤然紧缩起来，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死死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于是，他嗫嚅道：“我、我现在在一栋大楼的楼顶……”
“哪一栋大楼！”电话那头，沈绾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声音之大，差点震碎了洛靳城的耳膜。
但洛靳城却没舍得把手机往外挪开哪怕一公分。他只是朝着底下看去，看着地面上像蚂蚁似的车和人，怔怔地说道：“我不知道……”
他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但这里究竟是哪栋大楼，他也不太清楚。
然而洛靳城的这一句‘不知道’却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割断了沈绾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再喘气，只几乎像是崩溃一样，嘶哑地哭嚎起来，“洛靳城！你别死！”
“你别死！你别死！我不许你死！”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声音从尖利到喑哑，还带着些明显的鼻音，似乎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绾绾，你别哭……”洛靳城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喜还是该惊恐，但他现在确实心疼地无以复加，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隐隐作痛起来。“你冷静一点，别怕，你不想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洛靳城……”沈绾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语无伦次地叫着他，“你不要死，你过来……你回来……”
洛靳城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过了许久，才艰难地说道：“可是绾绾，我是一个怪物。”
“你不是怪物！”沈绾用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喊了出来，“你是我的洛靳城！是我一个人的洛靳城！”
洛靳城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的嗓子有一刻完全失去了发声的功能。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沈绾开始不安，开始再次用已经沙哑的声音叫他名字的时候，洛靳城才恢复了语言能力，颤抖着嘴唇，用同样发颤的声音开口道：“绾绾，你别怕，我现在就去找你。”
话音刚落，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彼时，沈绾正死死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半个身子瘫在地上，无视周围路人惊异好奇的目光，将头埋在膝盖里，身子一抖一抖地抽噎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洛靳城用属于怪物的速度，几乎是在瞬间就找到了她。
他很快到了她面前，将她径直从地上抱了起来，往洛氏别墅走去。
沈绾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还在一颤一颤地啜泣着，让洛靳城的心也跟着一顿一顿地疼。
洛靳城的速度非常快，完全是人类不该有的速度，彰显着他的真实身份。
短短十几分钟，他就抱着沈绾，从市中心到了几十里外的洛氏别墅。
别墅里的人显然也不会拦着他。
洛靳城一路畅通无阻地抱着沈绾走了进去，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沙发上。
“绾绾，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见沈绾一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顿时焦急起来。
沈绾闻言，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就像是两颗浮肿的核桃，看着格外可怜。
洛靳城早就心疼地心都快碎成几瓣了。
他凑过去想要亲亲她的眼睛，沈绾却一下避开了他，把脑袋埋在了沙发垫子里。
洛靳城顿时愣住了。
他没想到会被沈绾拒绝，一颗刚刚安定下来的心顿时又不安害怕了起来。
他惊慌地想着，难道是绾绾后悔了？她终于想明白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开始害怕他了？
洛靳城这么想着，就下意识松开了原本握着的沈绾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这里，不再碍她的眼。
没想到他才刚刚迈开一步，原本不肯理他的沈绾瞬间警觉地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用仍然残留着哭腔的声音，恨恨道：“你又要去哪里！”
洛靳城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随后小声道：“我知道你害怕我，所以……”
“谁害怕你了！”沈绾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朝着洛靳城扑了过去，使尽力气对他拳打脚踢。“你这个混蛋！不知道先确定别人想法的白痴！一厢情愿自怜自艾就知道胡思乱想的蠢货！我最讨厌你了！全世界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洛靳城怔怔地看着她，任她对自己发泄着怒火，脸上带着一抹茫然。
终于，沈绾打他打得累了，总算舍得停了下来，因为体力不支而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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