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静山疗养院, 是本市最好的精神病康复中心。
沈绾站在其中一间病房外，隔着门, 透过房门上面的小窗，静静地注视着被关在里面的女人。此时，她正半坐在床上，一手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窗外。
女人的容貌姣好精致, 皮肤白皙无暇，宛如风华正茂的少女，仿佛这几十年的光阴流逝，也没能在她身上刻下任何有关于岁月的痕迹。
她一点都没变。
沈绾怔怔地望着她,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血腥阴森的黑夜。
边上的护士正在给她开门。她一边把钥匙往孔里塞, 一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叮咛道：“病人的情况还是不太稳定, 进去之后，记得不要太过刺激她, 要不然……”
女人发疯时的危险性, 显然护士早就领教过了。
沈绾微微抿唇, 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护士又犹豫地看了看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她最后对着沈绾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沈绾转动门把手, 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似乎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女人转过往这边望了过来，看到她的一刹那，微微一怔，而后瞬间笑开。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神情痴迷而又欢喜，仿似在看着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是她的女儿，是她的继承者，是她的未来，更是另一个她。
所以即便九年不见，她仍旧在刹那间认出了她。
“你还是回来了。”女人轻柔地开口，嗓音仍旧那么甜美动人。
沈绾抬起眼眸，沉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秦诺却全然不在意，只依旧吃吃地笑着，看着她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爱意。“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女儿，血脉相连，你肯定离不开我。瞧，你这不就回来了吗？就算沈霁把你带走又怎样？终究，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到最后，永远地和我在一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女人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唇角的笑意也越发诱惑暧昧，“就像他一样。”
沈绾的双手骤然紧握。然而不知是不是为了不露怯，她仍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被她触动到。
但秦诺却已经察觉到了她内心的动摇。她抬起那双与沈绾格外相似的眼眸，蓦然弯成一抹月牙，咯咯笑了起来，“你害怕了？不，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害怕呢？是兴奋了？啊，也对呢，你居然会回来找我，是不是终于遇到了那个让你热血澎湃、让你忍不住想把他据为己有的人了？”
沈绾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不。我不是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秦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甚至笑到最后，她弯腰捂住了肚子，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沈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夸张的笑法。
“哎呀——”终于，秦诺笑够了，伸指抹去眼角渗出来的一点泪水，而后将歪倒的姿势摆正，怜爱地看着她，“乖孩子，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你心里肯定是有那种想法的，对不对？要不然，你怎么会来找我？所以啊，别忍耐了，尽情释放吧——”
“把他杀了，然后剁成无数块，全部吃进肚子里，让他变成你的东西，和你融为一体，他才不会跑。”
说着说着，秦诺的声音越发低哑，充满了浓浓的诱惑意味。末了，她还舔了舔唇，眼底尽是满足与迷恋。
“啊——你想不想知道你齐叔叔的味道？特别美味……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张开双手，慢慢抱住了自己，唇角那点笑容在此时显得格外诡异，“他呀，再也不能去找别的女人了。他现在属于我了。你看，他现在永永远远都在我的身体里，再也跑不掉了。”
随着她的讲述，沈绾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犹如噩梦般的地狱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怎么擦也擦不掉的血迹；女人肆意张狂的大笑、菜刀肢解尸体的声音；还有那只，递到她眼前、塞进她嘴里的，冰冷苍白而又鲜血淋漓的手……
‘呕——’沈绾只觉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忍不住弯下腰，捂着嘴巴干呕了一阵，眼角甚至渗出了一点泪花。
秦诺微笑地看着她，迷人红唇中吐出的，却是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你不是也尝到你齐叔叔的味道了吗？怎么样，好不好吃？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想让他当你一辈子的爸爸，才大发慈悲分给你的。要不然，我才舍不得呢……他呀，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该是我的呀……”
沈绾开始发起了抖。明明才十月，还不到寒风袭来的时候，她却觉得如同身处严寒一般，冷入骨髓。
是的……她尝过了……尽管只有一瞬间，尽管她立刻就吐了出来，但她还是尝到味道了。
温热、微咸、充满铁锈气味；柔软、滑腻、隐隐带有弹性。
那是人血和人肉的味道。
秦诺似乎看不到她在发抖似的，继续微笑着说道：“是不是很好吃？但是一般人的血肉，是不会那么好吃的。只有你心爱的人，才会那么美味。你想一想，你齐叔叔的味道，就那么甜美，那么你爱的那个人的味道呢？是不是会更美味？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么美味的东西了，对不对？”
沈绾抖得更加剧烈了。她的脸色格外苍白，仿佛不堪秦诺的言语刺激一般，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但这却于事无补，秦诺的每一字每一句，仍旧尽数传到了她的耳里。
“绾绾，我的乖女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血脉相连，世界上再不会有比你我要更加贴合对方的人了。所以啊，听妈妈的话，妈妈不会害你的……”
沈绾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咬住嘴唇，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却满是悲哀。看啊，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杀人犯，一个疯子。而她，继承了她的血，如她所说，将来也会变成像她这样的疯子。
“绾绾，相信我，将来你也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
这是她的母亲在罪行暴露、被警方抓捕之时，微笑着附在她耳畔，轻飘飘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沈绾在离开她之后的九年，时刻都处在一个仿若永远无法逃离的阴影里，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真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在某一天，杀死了她最爱的人。
所以，在隐约察觉到洛靳城对她的好感和依恋时，她一直都佯作不知，装傻充愣，企图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她也想过要远远地避开洛靳城，可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每一次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冷淡疏离而狂躁地发疯时，都会软下心来，无可奈何地选择妥协。
后来洛靳城对她的爱越来越深，她也越来越离不开他，然而却又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去接受他，只能看着他在自己装傻充愣时，露出难过而又失落的神情。
因为她害怕。害怕哪一天，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躺在她的脚下，倒在一片血泊里，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但是同样，她更不能跟他坦白。
——她怎么能够告诉他，其实她妈妈是一个杀人之后还要把尸体吃光的变态，而她则一直在害怕，害怕以后她也会像这样对待他？
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无法言说的、只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
沈绾四岁时，父母就离婚了，因为她的母亲找回了她从前的爱人。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