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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林间走兽惊走,尘土飞卷,巨大飞鸢的机关翼掀动枝叶飒飒,玄翼之上抬着一华丽雅厢,琉璃挂彩。飞鸢稳稳地停在这林间空地上,拉疆绳的车夫跃身落地,从鸢处拉下长长一脚蹬,恭声道:“少主,到了。”

绣着锦色云纹的车帘被掀开,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搭在车沿,轻身一跃稳稳落地。身着紫色长袍的少女挽着发,面纱之上美目动人。她微微撩开额前碎发,美目轻转看了眼周围景况,道:“往哪处走?”

车夫闻言,躬身道:“乱葬岗就在前面。”他额间细汗,头一回接了这主子的差。在沈家做事多年,早听闻这位性情不定,这回沈家少主要出门寻做新傀儡的材料,他被一众同僚推上前,不得已领了这接送少主的差事。这刚上路,沈少主就要他改了行程,往这乱葬岗来。

西蜀有一出了名的乱葬岗,据说野鬼四处飘,妖魔窥伺于此,守着那误入进来的凡人,吞食干净。

车夫说到底也只是刚入修行的修炼者,真算起来还不如这里头厉鬼妖魔噻牙缝。这还没进乱葬岗,就感觉到森森阴气从里头透出来。

那沈少主沈不瑜穿着一身与此地极其不搭的紫色长袍,华履踩在枯枝败叶上,沙沙声响惹得车夫一个哆嗦。沈不瑜顺着车夫所指方向望去,天边暗色阴沉,林间深处掠来一阵阵怪异妖风,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又侧目对车夫说道:“在此处候着。”

车夫感恩戴德鞠躬,吊着的心终于放下。天可怜见,他可以不进去那吃人的地方。

阴森的风口里立着一碑,斑驳石横之下刻着凶戾三字,乱葬岗石碑立于此,往里皆是坟。沈不瑜微微蹙眉,她两指微抬,虚空之中跳出两个小儿模样的傀儡,摇晃着身子规规矩矩鞠了个躬。沈不瑜两指一合,那傀儡小儿几步走到沈不瑜身后,牵起她垂在地上的衣摆。

往里走不远,土坟之上爬出一只接一只厉鬼,虎视眈眈看着这头。沈不瑜丝毫不在意,她无波澜的眼看着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腐烂草席,有残肢断臂露了出来,她面色无异,像是打量什么物事一样扫过。

这个太黑,这个又太丑。

这个太瘦小,这个又太胖。

她无视着周遭那吃人的视线,在无数尸体中挑挑看看。傀儡小儿尽力抬高她的衣摆,免得那些污浊气息沾上。她足足寻了一个时辰,乱葬岗的坟头踩了个遍,腐烂的寒躯散出作呕的气息。找了许久,也没寻到她想要的躯体,她眉头皱起,面露不耐。

高阶修者的气息散发开来,周围恶鬼俯首称臣。终于有一个坟头鬼爬了过来,趴在沈不瑜十步之外,颤巍巍地问:“大人,您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沈不瑜平静的目光望过去,道:“找一身体尚可的少年身躯,莫要太丑,也不能太黑。”

坟头鬼伏地抖了一会,道:“大人息怒,这乱葬岗的东西,都被小鬼们啃烂了。大人在此,怕是寻不到想要的。”

沈不瑜打量了他一会,觉得这坟头鬼生得还尚可,心情微微舒缓了些,“啃烂了?脸皮可还留着?”

“留着是留着,可这东西,小的也不敢给您,怕污了您的眼。”

沈不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坟头鬼周围气息骤急,他痛苦地趴在地上,嘴里呜呼说不出话。沈不瑜目光依旧,她看着这油嘴滑舌的鬼,何时才吐真言。身后两傀儡小儿见着这一惨状,嘻嘻哈哈地笑着,童者无畏。

那坟头鬼终于是受不住,忙着磕两个头。沈不瑜撤了他周围的灵压,他才缓过气来求饶道:“大人,我说我说,饶了我,饶了我。”

沈不瑜不说话。

坟头鬼谄媚着说:“前两天,有人扔来一修士,正好是少年,模样也不丑。”不等沈不瑜说话,那坟头鬼直直招呼来了周围几个小鬼,将一处坟土挖开,混着湿土的草席暴露在孤月之下。

沈不瑜移过来眼,见着了那掀开草席底下俊俏的少年,眼中泛起些许波澜,她终于遇到一尚可的少年身躯。

躲在飞鸢底下的车夫在寒风中抖了下身子,他见着远处有鬼魂飘来,吓得缩在飞鸢脚边。那飘来的鬼魂抬着一卷草席,直直往他这个方向过来。

车夫吓退好几步,定睛一看,发现那飘着的鬼魂后面,跟着他家不眨眼的沈少主。只见沈少主跟着那鬼魂走到飞鸢旁边,指使着他们把草席抬上飞鸢雅厢里。

车夫才上前问道:“少主,这是?”

“新傀儡的材料。”沈不瑜说完,跃身上鸢,掀开那车帘子,与尸体共处一隅。那送材料来的野鬼见人上了飞鸢,赶忙弯腰一拜,四处逃散去。

沈不瑜坐在车厢内,伸出手将那沾满泥土的草席掀开,那相貌英俊的少年脸色苍白,乱发遮面,沈不瑜检查一二,还好有修为傍身,这躯体并未腐坏。

沈不瑜的心总算放下,她半年前于家中祖卷上看到一则关于傀儡召魂的特殊密法,但此法对于傀儡躯体要求甚高,无可奈何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前些日子,沈家一些多嘴的闲杂人等又在她父亲耳边唠叨,说沈少主年纪不小,也应当招一良婿以解沈家血脉单薄。

她父亲难得被他人说动,一直想着子孙满堂的场面,就当场把她叫去,令她一年内寻个夫婿回来,否则就要亲自为她指定良姻。

沈不瑜哪会愿意,可场面之急她只好临时应下。可又越想越不甘心,离家出走什么想法都想了一遍,可这要离家出走了,她家那老头子可不是要孤享晚年了。

实在琢磨不出别的方式,情急之下,她突然想起了傀儡招魂的方式,这傀儡招魂出来的傀儡可跟其他傀儡不一样,他能拥有自己的神魂意识,跟常人无异。

别的人她又看不上,还是自己的傀儡看起来舒服一些。

这越想着,沈不瑜就对眼前少年的样貌越来越满意。

飞鸢走得极快,沈不瑜与车夫交代,让他在沈家的别庄停下。别庄与乱葬岗相距不远,车夫驱着飞鸢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别庄。

这飞鸢刚停稳,沈不瑜就从上头跃下,身后几只傀儡小童拉开帘子将那从乱葬岗寻来的材料搬了下来。

车夫站在一边,看着那草席卷着的东西,那草席卷得实在结实,车夫勉强看到那头漏出来黑色卷发,其他愣是什么也没见着。

他正欲上前帮忙,忽感身后阴冷视线,他一回头,他家少主平静地看着他,薄唇微启声音冷漠:“去收拾个干净院子。”

车夫勉强站着,他待那几个傀儡将草席搬下来了,才匆匆将飞鸢牵走,赶忙去跟别庄的管事通通话。

这听沈少主说句话,魂都要吓没了。

天光初现,别庄的管家急忙之下把那一处干净院子给收拾出来,带着十几个人把主家来的沈少主迎了进去。沈少主驱着傀儡将那东西搬进院子,丝毫不让管事带来的人接手。

管事只好带着十几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沈少主把院门关上,脸都要笑僵了。

那门一关,周围人歇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管事问车夫:“这主儿怎么想到往别庄这来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这匆忙劲儿也没好好准备。”

车夫伸手擦去额前细汗,“我哪知道她要过来这边,我从主家接她,上了车我才知道这是去乱葬岗,你瞧见她傀儡搬的东西没有,从那乱葬岗里出来的。”说完还比了手势。

管事算是明白了,这沈少主不按常理出牌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还凶名在外,听说主家为她的婚事可愁昏了头,家主都下令让各个支脉为她觅良婿。

眼下主家催婚在即,她这会过来别庄,不是逃避又是为何,管事问:“家主可知道少主过来别庄了?”

车夫摇头:“这少主只说了出门采买材料,估摸着是瞒着家主出来了,您说这要不跟主家通个信儿?”

管事道:“我们多关照一二,她不跑,家主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不瑜当然不会跑,她琢磨的事可比逃跑有意思多了。她这院门刚关,行至里屋,将屋内桌椅尽数移开,又指使着傀儡把那草席掀开,从乾坤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密法拓印,各种奇珍异宝,在地上一一摆上。

她将衣袖挽起,席地而坐,捞起那准备好的密法,对着上面的记载,“护灵丹,天蛛血......”

她对到一半,又捞起少年的手细细打探,摸筋骨探灵脉。

过了一会,她微蹙的眉松开,白皙的长指按在少年的丹田之处,即使身死,她也能感受到那曾经跃动的灵脉,她微微惊讶:“怪不得那厉鬼要将你藏在坟里。”

她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庞,柔声说道:“单一灵脉,天选之资,我可捡到宝了。”

第 2 章

屋内阴暗,唯二的窗户被沈不瑜紧紧封上,片光不漏。为了防止他人打扰,她还特意在门口布上几道阵法。待万事俱备,她才在房间空旷的地方混上朱砂天蛛血,照着密法记载的阵法对着画上。

沈不瑜很少尝试这样特殊的傀儡招灵,她手下傀儡都是她自己打磨画皮,寻天山奇木再搭沈家特殊的手法炼制,但皆是死物。

可眼前的少年不同,他是修士身死,天生带灵,具备筋骨灵脉,与那木头做的傀儡大有不同。木头傀儡的招魂就是一种点灵,让傀儡初具灵智。

可这修士招魂,招来的可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初等魂魄,再加上这特殊密法,这傀儡身成要不是高阶傀儡,那才玄乎。

朱砂天蛛血在地上绘成繁复的阵法纹路,高阶天蛛血散发出来的隐隐威压搭上各种上古奇血组成的招魂阵法,刚一成型,那汇聚的灵力之浑厚,让设法者沈不瑜也微微动容。

沈不瑜喃喃道:“用了我这么多珍存,沈家老祖可不能欺我。”

沈不瑜自己上手把那少年拖至天蛛血阵中,又掰开他的嘴,将护灵丹强行喂入。

沈不瑜退后几步,行至天蛛血阵外。她咬破指尖,破开的伤口很快凝聚了血珠,她凝神闭目,默念玄奥的上古傀儡咒。

她自身后蔓延开数十条紫色细线,一路飘至前方天蛛血阵,将那阵中少年手脚捆绑起来。那线看似软弱无力,可稍一绷紧,就硬生生将那少年拖起。

少年双手分开,被傀儡线牵着,头颅微垂,乱发遮掩住那俊俏面目,傀儡线勒破他的肌肤,深入血肉,彻底捆在他手骨之上。

沈不瑜美目深邃,微微起伏的红唇还念着那玄奥的咒法,她伸出手,沾血的指尖勾画出一个特殊的图腾,图腾微涨,随着天蛛血阵红光乍盛,图腾迅猛而去,烙印在少年人的胸口上。

沈不瑜将自己的功法图腾烙印在少年躯体之上,这个身躯哪怕日后被那高阶神魂占据,这身体的掌控权还是落在自己的手上,作为一个傀儡道的修士,对自己手下傀儡的掌控欲是难以言喻的。

傀儡丝已完全深入了少年的躯体,眼下成败与否,就看招魂了。

若是成功,这个少年就会瞬间被高阶神魂附体,从而转变为高资质的高阶傀儡。若是失败,他将沦为沈不瑜手下的提线傀儡,只会战斗与效忠,别无其他情感。

沈不瑜不缺提线傀儡,她想要一个拥有高阶魂魄的傀儡,既能听她话,又能帮她躲避主家牵线的良姻,何乐不为?

所以这眼前的少年傀儡,必须一举成功,不然她真要卷起行囊离家出走了。

招魂秘法一施展,那天蛛血阵瞬间爆发出猛烈的红光,将沈不瑜与那少年吞噬进去。血光大涨间,沈不瑜念了个心法稳住心神,她恍惚间看到那血阵之下一个幽黑的魂魄钻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幽黑魂魄散发沈不瑜从未见过的气息,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邪恶又阴森。突然,他一只手伸了过来,冰冷的魂体触摸着她的脸颊,神魂之中撼动的恐惧感。

沈不瑜稳住心神,面容冷静地抬起手,抓住那幽黑魂体的手,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冷静又凛冽:“手该往哪放?”

那幽黑魂体冷笑一声,他打量了一会眼前这个身着紫袍的小姑娘,哪怕她发丝凌乱,那双深邃的眸里却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无畏。幽黑魂体很久没见到敢在他面前站得如此坚决的人,他似玩笑地伸出长指,卷起小姑娘的发丝,在手中摩挲着。

沈不瑜轻笑一声,抬头看他,“我说呢,手往哪放?”

幽黑魂体把玩小姑娘头发的手停下。

沈不瑜感受那露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毫不畏惧地扬起头,指尖突现紫色细线。那手隔在两人之间,黑色魂体也见着那小姑娘手上跃动的灵气,他正欲伸出手触碰之际。

沈不瑜一声轻笑,指尖稍一弯曲,一股自虚空而生的力捆在幽黑魂体之上,将他拖至天蛛血阵之中,覆盖在那少年身上,一点一点地融进去。

幽黑魂体挣扎一二,稍一抬头,那紫袍小姑娘抱臂站在他的面前,正如他刚刚看着她一样,居高临下,眼神轻蔑,“老东西,给你机会爬出来还放肆……”

幽黑魂体没听着小姑娘的后来的话,他耳际皆是空鸣,只看见那小姑娘一动一合的红唇,抱臂站在一旁眼神轻蔑的嚣张模样。

他好久没见到,这么活泼的小姑娘了。

他的意识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包围,将他从漫无尽的黑暗里拖出,直直坠落在温热的泉水中,浑身流淌着跃动的灵气,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

沈不瑜站在一旁,看着那幽黑的魂体彻底融入少年的身躯,那胸口的图腾发着微弱的光,少年被勒裂的伤口将地上的天蛛血尽数蚕食,青白色的肤色慢慢变得红润,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沈不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踉跄一下,眼前有些昏黑。她蹲下身,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摇晃了下发昏的脑袋,可没想到招一次高阶魂魄,居然使她全身灵气枯竭。她手一打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撞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管事后头跟着好几个仆人,抬着厚重的箱子,稳稳地往前走。仆人将采购的明细递上来,管事接过粗略看了一下,道:“这上面东西都齐了?”

仆人躬身道:“齐了齐了,这附近的镇子都走遍了,选的都是上好的珍品,您放心。”

管事点了点头,不过一会就走到了那沈少主暂居的小院。这已过一日,这沈少主一个人在里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先前闹出了点声响,他带着人匆匆来时,才发现这地方早被布上阵法,进也进不去。

管事得不来理由强行进去探个究竟,这少主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要是一会惹她不悦,那这别庄可得不来好日子过。

可这不进去也不行,万一是个障眼法,然后沈少主从他们这儿逃走了,主家那边一怪罪下来,别庄也是没有好日子。

这横竖都难的日子,管事灵机一动遣人去镇上采买,说是要布置屋子,实质上去瞧瞧那沈少主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管事轻咳一声,伸手敲了敲院门,扬声喊道:“少主,您在吗?”

这一声喊完过了许久,院子里头不见半点动静,仆人附耳道:“您要大声点,可能没听见。”

沈不瑜头疼欲裂地坐起身,透过窗纸的光进来,她眯着眼定了定神,微微垂眸一看,发现自己躺在这少年身上睡了一阵。她蹙着眉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没见反应,又拍了几下,“醒醒。”

那少年不见反应,门外又“砰砰”敲着。沈不瑜脸色阴沉地推开门,走到院里,便听到那外头叽叽歪歪的说话声夹在猛烈的敲门声里。

她走过去将院门打开,管家举着手与她对了个照面,急忙收回,躬身道:“少主。”

“何事?”

“这给您添置了些物事,您看什么时候得空,让小的搬进去?”管事错开身,后头抬着重物的仆人谄媚地笑着。

沈不瑜望了下,又将目光转回盯着管事看,面色微沉,心情不大好。

管事被这渗人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容他在这别庄风生水起好多年,也真没见过像主家少主这样难伺候的,稍一生气就看着你,那目光也不知得了什么法力加成,阴森劲儿从骨子里冒出来,教人哆嗦。

管事道:“您忙,您忙,得了空再招呼属下过来。”

沈不瑜确实心情不大好,昨儿的事刚忙完,一大早就让人扰了清梦。她就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几个抬箱子的奴仆脚下生风,不过一会就抬着箱子无影无踪。留管事一人在这,走也不是,留也不大好。

沈不瑜又看了他会,“一会给我弄几件衣服,约莫比你高两个头,身形颀长些。”

管事有点找不着头:“这您穿合适……?”声音越来越小。

沈不瑜闻言轻笑一声,道:“去,嘴巴看严点。”

管事颤声应道,转身走得极快。

沈不瑜关上门,沉着脸走到里屋,那昨日招魂留下的狼藉场面还未收拾,腐臭的草席堆在屋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沈不瑜体内灵力还未恢复过来,只好亲自动手将那一地狼藉拖出去,连带那个高阶傀儡,扔在院子里。

沈少主多年未干这等苦活,为了避人耳目要将这傀儡藏好,她只好亲自动手收拾这些。那草席跟污血的臭味还是其次,她这新傀儡招一次魂弄得跟洗髓易筋一样,身上排出的污血黑而腐臭。

沈不瑜皱着眉,她觉得那股味道仿佛粘在身上一样,怎么也挥不去,又想到昨日自己趴在这人身上睡到今日,一下子更不好了。

她瞥见院内有一处深井,快步过去顺上来一桶水,单手拎着走到那傀儡面前,看着那满身血污的模样,她蹙眉暗骂了一声,抬手就将那一桶冷水浇在傀儡身上。

这冷水刚下,沈不瑜就同忽然张开的黑瞳相视。少年目光沉寂,平静的目光望向她,还有她手上微微抬着的木桶。

不知怎的,沈不瑜忽感心虚。

第 3 章

林子舟被一桶冷水浇醒,冰冷的水顺着脸上轮廓往下流,他初一睁眼,就看见那个身穿紫袍的小姑娘拿着水桶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林子舟打量着那张明丽的脸,总觉得莫名熟悉,混乱的神识里交错出现零乱的记忆,林子舟微微蹙眉,额间刺痛,恍然间,眼前的小姑娘又换了副脸孔,抓着自己的手质问着。

他撑着手坐起来,平静的眼环顾着四周景况,这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打理不算细致,地上还丢着一些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物事,以及眼前浇自己满头水的罪魁祸首。

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失神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细纹,眼中出现一瞬诧异。

林子舟意识沉睡混沌许久,久到他快要忘记自己是谁。漫无际的混沌里,却有一道紫光向他袭来,将他从那阴冷虚无的境界里拉出,拽入一汪温热的潭水。

再一见,就是眼前这个举止怪异的姑娘。

林子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被人从沉睡中拽出,拉到这具通灵的躯体内,再获新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一状况,以他的神魂,这副身躯应当承受不住才是,可如今,他的神魂被紧紧地捆绑在这具身躯之上,稍一动神念,便可灵动自如。

这契合度,令人匪夷所思。

他微微张口,喉间短促气音,他伸出手查探一二,发现这具身体久未发声,多试几次便好。林子舟再将目光放到沈不瑜身上时,那姑娘脸上表情已恢复如常,甚至伸手过来,钳住他的下巴往前一拽。

林子舟眉头一皱,面色微冷看着她,只见小姑娘轻笑一声:“可还行,怎么称呼?”

林子舟将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去,清了清嗓子,出口却是略怪异的声调。林子舟往往没想到,他因沉睡太久,竟然连说话都找不着正确的语调。

沈不瑜听到那怪异的语调,那沉下的心又被吊起,她不确定地问:“你可是西蜀人?”

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不说话了,沈不瑜着急了,好不容易耗尽灵力招来的魂魄居然是个语言不通的外族人,这可难办了。她父亲让她自觅良婿,可这言语不通的外族人,她父亲还能同意这人入赘吗?

林子舟没注意到小姑娘满脸愁容,他此刻还在琢磨着怎么正确发声。这小姑娘所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也就是眼前这个地方还在他熟悉的一方世界里,至少不是陌生地方。

沈不瑜叹着气站起身,天人交战,想着要怎么让他父亲相信她与眼前这个外族人真心相爱。这外族人的身份还要讲究一番,若是能知道这魂魄是哪处的人最好,要是真不知道,还要给他安上个恰好的身份,与自家交恶的地域自然不能说,要是说了指不定家里的门都走不进去。

本想着把这高阶傀儡炼出来,再用傀儡术强迫他一番,带回家给她父亲一瞧,就稳稳把这事定下来。

可哪知道。

林子舟站起来,这稍一动作,身上黑色的泥痂崩裂,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林子舟脚步一顿,避开沈不瑜往那深井处走去。

“撕拉”一声。

沈不瑜回过神,侧目一看,那先前还坐着的外族人已经走到深井边,动手撕开了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肉骨分明。沈不瑜至今为止还未见过男人在她面前撕开衣服,光天化日……

沈不瑜转身,头也不回往里屋走。林子舟听到略重的脚步声,微微侧目,看到那小姑娘直直走进了屋子,还把门给关上。

林子舟轻笑一声,俯身将水桶拿起,自头顶倒下,清凉的水浇在略微沉重的脑袋上,瞬时清明不少。

日上三竿,林子舟光着膀子将小姑娘扔在地上的胡乱杂物堆放在一边。他多年未曾活动过筋骨,这看似一拿一放的小事他做起来倒是有些久违的新奇。

沈不瑜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过了许久那院外倒水的声音渐渐弱了。沈不瑜站在屋内,心生好奇,又想到门外那男人还光着半身,往前走的步子顿了顿。

可又细想一番,这少年是她手下傀儡,她多年沉浸此道,什么傀儡没见过,成年男子傀儡在沈家比比皆是,更何况外头那个还只是个少年傀儡,毛都没长齐,她跟小屁孩计较什么劲儿。

沈不瑜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她走到门前,搭在门上的手顿住,她想到什么,转向走到窗边,捅破窗户纸,凑上去往外看。

深井旁边已无那个少年身影,沈不瑜心生奇怪,又往旁边看了下,发现那人走到之前她扔出去的杂物前,弯腰低身拿起那些东西,放置到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沈不瑜微微吃惊,还挺勤劳的?

沈不瑜好似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听说南蛮那边较为淳朴一些,这勤劳刻苦的一面或许能打动她父亲。沈家家主沈独行什么少年天才没见过,或许另辟蹊径,朴实大方得体的外族人,更能让她父亲眼前一亮。

也许可行。

那少年还在收拾东西,偶尔停下动作,似乎在确定什么。沈不瑜玩心一起,指尖微动,微弱的紫色细线出现她指间,她稍一屈指,屋外的林子舟动作一滞。

林子舟的左手忽然不听使唤,乍一瞬间他的神魂与这具躯体的融合断开,紧接着他的左手松开,手上重物掉到地上。林子舟惊愕地看着左手一张一合,,而他神魂却完全控制不了。

有人操纵着他的手。

林子舟猛地回过头,一下子就望向那破了个小洞的窗户处,与后头那只眼睛相视。沈不瑜没想到这人突然看她,手上动作一停,赶忙避开那目光。

一瞬间,林子舟感到他的左手又恢复了知觉,他沉思一二,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往堆放杂物的地方走去。

沈不瑜靠在窗边,眼神微沉,她敏锐地发现了那少年体内的魂体,看似木讷淳朴,其实一直在警惕着周围。他躯体刚一失控,就能马上看向这边,也就是自己一开始就在他的领域内,稍有动作就会被他捕捉到。

如此敏锐的知觉,绝非普通修士。

沈不瑜突然想起昨日那幽黑魂体放肆的作为,像久居高位的修者一样,高傲肆意,一举一动,皆是随意放松。他好似对一切都有兴趣,又无动于衷站在一旁,像个正大光明等候时机的猛兽,桀骜不驯,又带着一点与常人不同的风度,极其矛盾。

她头微微后仰,紧贴在窗框上,耳边偶然传来重物丢在地上的声响。沈不瑜方才轻松的神色皆敛收住,微微凛冽的目光盯着房梁,外面那人是匹还未驯服的烈马,而她作为傀儡道的傀儡师,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另这种高傲之人俯首称臣。

林子舟将东西收拾完了,才回头一看,那屋的门还未开。方才躲在暗处窥探的小姑娘也不冒头了,屋内还无声响。林子舟想了会,他借躯还魂,看来是那个小姑娘的功劳,能让他附身在这种平庸修士的躯体上,小姑娘的手段也非常人。

可以短暂地操纵他的躯体,想必是立下了什么契约。

如此情形,与这位小姑娘交恶不是明智之举,也许应与她说明一二借她之力观测当今局势,再另谋他路才是正举。

林子舟暗自做了决定,正打算去敲那门与小姑娘说清楚。

忽然院门的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又响起管事的声音:“少主,您要的衣裳送过来了。”

林子舟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小院的门,门外的敲门的动作尚未停下,隔个一会又敲了几下。沈不瑜在屋内听到管事敲门的声音,眉头一皱,怎么这管事又来了?

她只好推开门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那院子里光着膀子站着的少年,沈不瑜深吸一口气,目无他人径直走到院门口,无视少年那探究的目光,直接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管事身后又带着两人,抬着红边木箱站在门口,见沈不瑜出来了,“少主,您要的衣裳,这边走镇上给您寻来了上好的成衣,我已让店里掌柜让绣娘再赶制几件,过几日再送过来。”

沈不瑜走上前,令他们将木箱打开,里头是整齐叠好的几件黑纹长袍,袍色典雅隐隐带紫。这衣服的样式确实是沈不瑜的心头好,不得不说这管事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在行。沈不瑜不多刁难,令管事将箱子抬进院里。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沈不瑜刚说完,那边管事就差人赶紧办事,以至于沈不瑜乍一想到有什么不对劲,那边管事已推开虚掩的门,领着人走进去。

好巧不巧,就与院子里光着膀子的少年碰了个正面。

霎时,两处人都没有动作。

管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光着膀子,孤男寡女共处一院。他万万没想到沈家一家上下到支脉大小都关注着的,沈家主发帖广纳天下贤士也未能嫁出去的沈少主,居然在沈家别庄里养着一个俊朗少年。

这沈少主哪是到别庄来逃避婚事,这分明是已有良人,就差禀明家主送入洞房了。

沈不瑜在管事走进去的那一刻恍然想起,她院子里还站着个□□着半身的傀儡。这突发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也没想到灵力耗尽连脑子也忘屋里去了,她怎么就没想起还有个人站在院里,明明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

完了完了完了。

管事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沈家管事,大事小事看得多,名门大家的秘事只多不少,这种情况在其他支脉也见得多,不就是沈少主在别庄养男人吗?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没见过世面!

管事回头瞪了身后两位仆人,那两人赶忙抬着东西到院里放下。管事面带微笑地向那光膀子少年微微鞠躬,回过头又催那两人动作快点。

林子舟也没想到这就有人进来,正好屋里的杂物也要差人拿出去。他伸出手拦住了正欲往外走的仆人,微微屈指指向那院里角落的一堆物事,仆人马上明白了,快步走到那边,弯下身就抱起东西往外走。

沈不瑜走进院子,就看到林子舟指使着仆人搬东西,她眉眼一松,轻笑一声,心里赞赏道:“临危不乱,有用之才。”

管事见着沈不瑜进来了,走过去禀告:“少主,东西我给您放院子里,您瞧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吗?”

沈不瑜微微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管事领着人三下两下把东西搬出去,走出去时还朝两人微微一笑,然后把门带上。

好了,这下东风也不用自己出去吹了,按照这沈家下人八卦的程度,明天自己院里出现一男的这件事就会传遍别庄上下。

这一点正合了沈不瑜的心意,她还怕父亲不知道她与这人有多相爱。按道理来说,以她父亲的性子,这傀儡出身差点,但要是两人真心相爱,她父亲也不至于拂了她心意,强迫她去与别的男人喜结连理。

本以为会是局面大乱,却没想到这傀儡还算镇定,拿得稳这身份,指使人干活也有模有样,是个可塑之才。沈不瑜暗暗决定,这东风不借白不借,都吹到家门口,正好借此再来煽一场大火,吹到主家去最好。

林子舟看着小姑娘面带喜色,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正好借此,旁敲一下她的意思,若是可以,便借她之势,再谋他事。

沈不瑜忽感前方一个身影,挡住了刺眼光亮,她微一抬头,傀儡站在面前。

她有些不解,就看到那人伸出手,笑着打招呼:“林子舟。”

沈不瑜微微动容。

这外族人学话还学得挺快的?

第 4 章

林子舟的手还伸着,沈不瑜看见他微动的喉结之下,深刻的锁骨,薄肌满覆的胸膛,她心有微动,却面不改色地握上林子舟的手,“沈不瑜。”

两人互换了姓名,虽口音略有怪异,可沈不瑜还是清楚地听明白了他的名字,“双木成林,子舟?”

林子舟见小姑娘抬头看他,眉眼间跃动着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她问:“子舟?我琢磨不透其中意味,但此舟,可是一叶扁舟?”

林子舟闻言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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