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消融
等贺秋秋这场病彻底好之后, 已经是临近春节了。周里怕她病情反复受不住折腾不敢轻易上路, 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两个人会晚一点回去。
李明秀接了电话, 还有些莫名其妙悄悄地嘟囔：“这孩子怎么跑到秋儿那边去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家里准备了这么多过年货可怎么办啊？还有秋儿怎么早不病晚不病, 偏生赶到要过年了才生病，真是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
站在一边儿的贺宗伦暗自一寻思，就猜到周里得知消息后肯定是马上赶去了上海。虽然不确定他跟女儿两个到底是怎么交涉的，但是听这孩子的语气事情肯定还在掌控之中。他悄悄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轻吁了口气。
其实他也很喜欢栾家的小子, 聪颖俊秀知书达理。但是跟周里相比, 栾松就略微有些目下无尘孤傲清高, 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加上自家女儿的德行, 还是需要一个更加包容的人。况且在家属大院而这些大叔大婶辈的老人眼里, 周里的人缘显然要好很多。
虽然对两个孩子不能及时赶回来一起过春节吃团圆饭, 贺宗伦心里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放心。他指了指案板上的酸菜问道：“这些还切不切, 你不说要给周里准备酸菜馅儿的饺子吗？”
李明秀放开手里正在舂的大蒜头，没好气地道：“切什么切，赶紧拿回地窖里放着。几下让你们两爷子吃完了，周里和秋儿回来光喝酸菜汤吗？还有这几根才灌好的血肠全部拿到外面挂着冻上，秋儿那丫头从小就喜欢吃这种糯糯的东西。”
正在写作业的贺韬韬扑哧一声一声笑了起来，仰着脑袋道：“妈你心疼女儿和周里哥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骂也骂了吵也吵了, 结果还是把好吃的给他们留着。他们即便赶不回来，家里我们三个人还是要过年的吧。”
李明秀戳了一下小儿子的脑袋，笑骂道：“就知道吃，告诉你高考时要是考得没有你姐好，我扒了你的皮。”
等家里的女主人转身忙碌去了，贺韬韬瞅了个空当凑过去问道：“老爸，我姐和周里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两天我在外面碰见栾叔叔，看见我笑得那叫一个亲热。还说什么以后贺栾两姓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就知会一声。还说他办公室里有一个用子弹壳做的大坦克，让我有空就去拿回来玩。”
贺宗伦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栾仲平真是个大嘴巴半点藏不住话，不是跟他嘱咐过不要先说出去吗？毕竟两个孩子刚刚上大一未来还有很大的变数，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让秋儿在家属大院里怎么做人？
他看了一眼小儿子，想了一下嘱咐道：“你栾叔就是个大老粗，没事儿就喜欢开玩笑，你不用当真。他那个用子弹壳做的大坦克很费工夫，你也不要去拿。若是实在喜欢，我以后托人给你弄一个差不多的回来。”
贺韬韬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多少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子。有些事情大人们不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听了贺宗伦的嘱咐，他眼睛一转就笑嘻嘻地点了下头。
等重新坐在桌子边开始写作业的时候，他想周里哥你千万要争气呀，这还没把我姐娶进门呢，就有人过来明目张胆地开始撬墙角了。栾松哥虽然也不错，但是很显然周里哥还是更适合自家那个脾气古怪的姐姐些。
周里和贺秋秋是大年初六迎着满天的雪花回到了家，李明秀满肚子的埋怨和数落，结果一看到女儿就忘得精光。
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让已经十九的贺秋好像变了一个人，往日里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盘子小了一整圈，衬得脸部轮廓清秀许多。微微烫了一点波浪的半长发散在肩膀上，摘了羊毛围巾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知性且文静的气质。
围着围裙的李明秀把双手擦了又擦，这才扯着女儿的衣服喜滋滋地道：“这要是在大街上冷不丁的碰见，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生的亲闺女。怎么变化这么大呀？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单薄了些，看这下巴瘦得像锥子一样。听说上海的饭菜样样都要加糖加醋，我闺女肯定是饿坏了。”
其实上海财大有成千上万的学生，学校食堂为了迎合千奇百怪的口味，每天都要供应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饭菜。在那种氛围下想要减肥长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也只有当妈的才说得出来这样无厘头的话。
贺秋秋看着比自己明显矮了半个头的妈妈，心里突然有些酸意。这个妇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从来没有消消停停地玩乐过一天，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家里人身上。又因为言辞匮乏不善表达，即便想表达对孩子的关心也总是骂骂咧咧的。
在这一瞬间，贺秋秋忽然就觉得往日的那些怨恨和妒忌显得尤为可笑。她哑然一笑，扯着自己的行李亲密道：“妈，我在上海给你们一人买了一身雪中飞牌的羽绒服。这是新出的产品，比厚棉袄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轻薄。”
淡淡的一句话就掩盖了以往的纠结和伤疤，站在角落里的贺宗伦和周里对视一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明秀穿着乌红底起暗纹的羽绒服，在落地镜面前左照右照，乐得眼角的皱纹都少了许多，嘴里却还不住地埋怨道：“知道你现在挣得来钱手头宽裕，可也不是这么个花费法，这得要多少钱呐？而且这个色儿我穿着太艳了吧，走在街上别人会不会笑我装嫩呢？”
明明是心疼女儿花了钱，话一说出口却像是埋怨。贺秋秋知道她的德性，就毫不在意地笑道：“也没花几个钱，你们给我的生活费有富余的，再说我在开学时还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置几件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李明秀又高兴又欣慰，新衣裳穿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你打小就随我，脑瓜子转得快手面又紧，是个当家理财的好手。连你爹都说，你考上了上海财大，以后专门给人家算账拨算盘，这不正好是学以致用吗？”
贺秋秋没想到家里人对于自己的学业还有这样的说法，就笑嘻嘻地道：“是啊，我从小就喜欢把帐算得清清楚楚的，现在长大了我就喜欢把别人的帐也算得清清楚楚的。一年到头赚了多少亏了多少，一眼看得清楚，我心里头就觉着高兴。”
最早的时候，刘玉梅的女儿韩丽娜考起了首都师范学校，而自家的女儿却考取了上海财大。出来分配工作的时候，一个是体面的老师，另一个是打算盘的会计，好像怎么也比不过人家。
为了这件事，李明秀没少自己跟自己怄气。直到看见建南一中大门口高高悬挂的大红横幅，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下来。再加上贺宗伦这大半年的开解，终于转过弯儿来了。心想你韩丽娜当老师一个月最多几百块钱，而我女儿经手的是成千上万的钱，说起来还是要比你高一篾片儿。
趁着收拾衣服的当口，她凑在女儿身边低低问道：“周里怎么跑到你那边去了，听说你生病时也是他在身边服侍。你打小就聪明，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心底里到底怎么想的，跟妈面前交代个实话。”
贺秋秋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妈，我要是把周里一直当成亲哥哥，你们会怎么办？”
李明秀一脸的莫名其妙，“能怎么办？那孩子虽然不错，但你是我的亲闺女，难不成为了他我还把你赶出家门不成？况且你现在才大一说这个事情还早，你瞧不中他以后再慢慢相看就是了。现在是新社会，女孩子二十几岁才嫁人多的是。”
贺秋秋悄然松了一口气，心底里是一种释然过后的平静。在那一世里自己是有多么大的误会，才会认为父母不爱自己不珍惜自己。硬拧着一口气十几年不跟家里联系，最终还是害了自己。
很多事情退一步之后，就有另一种感悟。贺秋秋想说些什么，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眼眶里也有些酸楚的泪意，是为了那一世里悄然无声离去的贺淑萍。
李明秀看着女儿莫名的沉默下去，以为触动了女儿的心事。连忙过来拥住她的肩膀道：“你从小心思就重，我这当妈的怎么也弄不明白你的想法。你放心，周里再好只要你不喜欢这件事就算了，当爹妈的没得为了个外姓人扫了你的兴。”
贺秋秋扑哧一笑道：“妈你也太那个了，人家周里在咱家住了好几年，你还在用外姓人唤他，让他知道了心里肯定会有想法的。”
李明秀也有些撑不住，“其实那孩子比你和贺韬韬懂事多了，他要是真当了别人家的女婿，我还真有些舍不得。知道你爸爸有关节痛，寻了好些人弄了好药材，大老远地背回来亲自给你爸爸敷用。不过现在也不兴盲婚哑嫁，我就是再舍不得也要如你的心意。”
就是这些质朴的言语消融了贺秋秋心底最后的坚冰，她笑着扬起脸，嘴角微微上扬，“你不用舍不得了，这个女婿多半还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里采取迂回作战，争取了老丈人和小舅子的大力支持……
第一□□章 善变
此时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的贺宗伦却是满脸的惊愕, “上次你打电话来说你的教授已经推荐你硕博连读了,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又换了学校？”
周里拿着擀面杖慢慢地鼓捣着手里的饺子皮儿, 头都没抬地轻声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当军医也不错，兴许我骨子里有当兵的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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