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黑裙，挂在那个男人的衣柜里。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把他的心脏击穿了一个洞。
苦苦地挨到到凌晨三点多，好不容易睡着了，很少做梦的华澍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个化着美丽妆容的女人，穿着一条裸肩小黑裙从远处款款走来。小黑裙性感迷人，看得他眼花缭乱。等她走近了，他使劲揉了揉双眼，发现她竟是平日从不化妆的蜜果。他问她为什么穿成这样，她说，她一直就是这样啊。他还诧异着，伸手想拉住她的手，她却身子一晃，眨眼又走远了。他大声喊着：“蜜果，蜜果……”然后，他惊醒了。
醒来后，他的脸上湿湿凉凉的，满脸是泪。
华澍无法相信自己会流泪。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想换换空气，而窗外大雾弥漫。望着天亮前的迷雾，他站在窗边，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发现那的确是泪，不是汗。这让他很吃惊。他怎么会流泪？怎么可能？
记忆中，他从没有流过眼泪。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青少年时期和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又或是初恋失败，喝酒喝到胃出血，他都没流过泪。胡秀丽说，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天天哭，可能已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而随着华澍逐渐长大，连胡秀丽也再没见过儿子的眼泪。华澍一直认定自己是个不会流泪的人并以此一度怀疑自己缺失泪腺。而此时此刻满脸的泪，把他的这个判断颠覆了。
Chapter 18
一
华澍感觉人生到了无法往前又不能后退的泥泞状态，就像车轮陷在了沼泽里，令人瞠目而又沮丧。但他不能倒下——他倒不起，也不能逃避。他必须迎上去——就算前方是悬崖，也不能轻易后退一步，而且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华澍擦掉没人见过的眼泪，又穿上无形的盔甲，向着“战场”重新出发了。
中午，胡秀丽打电话叫他回去吃饭，说是有事要和他谈。于是华澍开车回到了位于城市西部的父母家。如今城管对小吃摊围追堵截得厉害，胡秀丽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华澍便让她在家休养身体。可即使不去卖凉皮，胡秀丽也闲不住。她听说一幅大尺寸的十字绣能卖不少钱，就天天在家埋头绣花，而今脖子一转都听得见颈椎像枯木被折断时的嘎巴脆响，但她从不言苦。
今天的午饭桌上，只有他们母子俩。胡秀丽谈了两件重要的事，第一，华涛与唐小馨复婚了。由于政策变化，唐小馨没能得到娘家的拆迁房，便回头来找华涛，表示从此死心塌地和华涛过日子。华澍对此表示了祝福。而另一件事，是关于华澍的。
“那个女人又来过了。”
一听这话，华澍脸上的阳光渐渐变暗了。
“我觉得你应该见见她。”胡秀丽劝儿子道。
这件事她已经劝过他不止一次，“那个女人”指的是33年前把两个月大的华澍抛弃之后一去不返的女人。那个女人叫杜纯，现在还有个英文名字叫珍妮，是两年前忽然现身的。当年华家的平房早就消失了，杜纯是通过派出所找到了老华现在的家。她先是联系胡秀丽，坦陈了33年前抛弃孩子的原因——那时，杜纯刚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正与学长刘成恋爱。当时她只有22岁，爱得如火如荼，发现怀孕后，一时冲动之下就决定留下爱情的结晶。她本科毕业的时候，刘成刚好研究生毕业，于是两人便租房过起了小日子。当时学地质专业的刘成被分配到了青城的一家地质研究所工作，而杜纯毕业后工作还没有着落，便干脆在家养胎待产。在孩子出生前，两人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但在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一对原本毫无生活经验的年轻人，突然要面对一个孩子的降临，要面对他每天的吃喝拉撒和哭闹，二人世界的甜蜜霎时被奶瓶、尿布和一地鸡毛所取代。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常因孩子的哭闹声而夜不能寐、焦头烂额。当时刘成的工作任务繁重，收入却不高，他们的日子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但令杜纯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孩子刚满月，刘成竟一夜之间不辞而别。而最令她愤怒的是，他还从此切断了与她的一切联系。又过了一个月，她在出租屋左等右等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母子俩开始面临生存的威胁。而且，因产后抑郁与营养不良，杜纯的奶水不足，孩子一天到晚饿得哇哇直哭。杜纯崩溃了。那天下午，她把孩子托付给了邻居胡秀丽，在出租屋留下孩子的名字为“澍”的字条之后，也从一地鸡毛的生活中逃跑了。
她先是去了上海，在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文职工作。原本，她还期待着刘成会主动找她，或等她联系到刘成后，他们再去青城接回孩子。然而，刘成始终没有音讯。直到两年后，她费尽周折，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刘成，才得知当时他逃离青城跳槽去了北京的一家地质研究所，之后娶了某省一位厅长的女儿宫燕为妻。他如今的妻子宫燕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在校期间一直喜欢并追求他。但由于宫燕相貌平平，他最后选择了漂亮的杜纯作为恋人。他们毕业后，宫燕仍然痴情地等他，甚至一次次从外地跑来看他。他在与杜纯的同居生活中看不到未来的时候，对他们的爱情也产生了动摇，特别是当孩子出生后，一团乱麻的生活更是让他绝望。于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宫燕，决然抛弃杜纯与刚出生的孩子。了解这些之后，愤怒又绝望的杜纯再也没有勇气回头去承担孩子的未来了。她带着破碎的心匆匆与一个美国人结了婚，然后和他一起去了美国，两人定居旧金山。美国丈夫年长她二十岁，她和他结婚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为了要一个家。婚后杜纯变身为珍妮，还与丈夫生了一个混血女儿。可没想到，由于生活习惯的各种冲突，他们矛盾不断。这段婚姻勉强维持了七年，在得到正式的美国身份之后，她便离了婚。离婚后，她又与一个移民美国的中国男子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那个人很爱她，以她的名义一次性付款买了昂贵的独立别墅，与她建立了新家。她深受感动，想与他白头偕老。然而他们婚后不过三年，男子因生意上的问题被国内警方追捕，逃避不过之下，男子主动与她离了婚，回国后就进了监狱，几年后又因病死于狱中。珍妮从此便一个人生活。她的混血女儿从少女时代起就染上了毒瘾，还一直酗酒，结过两次婚，皆以离婚收场，并且三次被送进戒毒所，四次被送去强制戒酒，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而眼看着女儿的人生陷入泥沼，她越发挂念丢弃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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