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尽管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一直含着笑意，仍然像阳光一般让她感到温暖和明亮，但他骨子里的失意她是感受得到的，她甚至觉得那对他来说是切肤之痛——不仅是失业带来的失意，还有对未来生存的忧患。她忽然有些心疼他。
苏千朵收回了亮出底牌的念头，在他面前，她还是蜜果，一个普通的大龄失业单身女青年，而不是什么有着博士头衔的建筑设计师。她喜欢以这样的模式与他相处，彼此没有压力，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
“有些事就是不破不立，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苏千朵说，“一个优秀的职场人，一生中至少要有三至五次的跳槽经历，你这才刚刚开始。”
“你在安慰我？”
“你伤自尊了？”
“我皮实着呢。”华澍呵呵一笑。
“你皮糙肉厚的，我知道。”苏千朵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有落脚点吗？还是先休息一阵子？”
休息？那是别人的事，和华澍没什么关系。
自打掏空积蓄平息了邹勇事件的风波后，华家总算过上了太平日子，不知所终已经很久的华涛这时却不知打哪儿又冒了出来。这时候的他，因当初躲避赔偿，已与唐小馨办了离婚，净身出户，如今回到父母家时，他口口声声称他在这个城市已无栖身之地。看到久不露面的儿子终于出现，一向好脾气的老华想起之前种种，气得抡起擀面杖往儿子身上砸。然而年过六十的老头子哪里是身强力壮的儿子的对手？擀面杖尚未落下，就被华涛一把在空中接住。在国企食堂做了一辈子厨师的老华，原本是沉默寡言且笨口拙舌之人，这时候气得脸红脖子粗，打不了儿子便想骂他一顿出出气，他指着儿子说：“华涛，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你滚吧，哪儿远就给我滚到哪儿去，我和你妈没有你这样的孬种儿子！我……”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华涛当着父亲的面，自己先抡起巴掌噼噼啪啪地抽起了自己耳光。一边抽打，他还一边不住地说：“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和妈，对不起我弟，对不起所有人！但你就给我一条生路吧！我现在就像一条丧家犬，你若不让我进家门，我有可能就会饿死在大街上！”
“你饿死活该！我和你妈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孽种呢？”
胡秀丽一直为华涛离婚和净身出户这件事不能释怀，当时刚得知这消息时，她惊得差点晕过去。当年，华涛高中毕业后怎么也不愿再读书，连个大专都没考上就进入了社会，开始工作。超市打杂，花店送花，物业公司保安，他干什么都没常性——要么嫌累，要么嫌受气，要么嫌待遇太低，要么嫌老板太刻薄，每份工作他都坚持不了多久，隔三岔五就要换工作。两三年时间混下来，他几乎把社会最底层的工种都干了一遍，家里为他操碎了心。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为了这不争气的儿子能顺利娶上媳妇，胡秀丽与老华不仅拿出了全部积蓄，还厚着脸皮向亲戚们东拼西凑，再加上华澍工作几年的全部存款，这才终于买下那套房子。房子就是为华涛结婚买的，产权有意落在华涛名下也是为了让他有个依靠。胡秀丽做梦都想不到，为了逃避赔偿，华涛竟然将房子过户给了唐小馨并与唐小馨办理离婚而净身出户，连招呼都没跟父母打。直到房子过了户，婚也离完了，他才轻描淡写地通知了父母。华涛说，他和唐小馨是假离婚，等风波过去，他们一定会复婚。
此时看老伴气得青筋暴起，儿子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地抽自己，胡秀丽觉得天塌地陷一般，心脏揪成了一团，痛得要吐血，眼泪哗哗流淌。老伴说得没错啊，老华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养出这种傻子一样的孽障！老两口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和唐小馨何时复婚，华涛这才说了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之所以还不急于复婚，是因为唐小馨离婚后要把户口迁回娘家。她娘家拆迁的事最近可能有进一步动作，她的户口在那里，有可能分到一套小房子。虽然是县城的拆迁房，但也值好几十万呢，他在超市搬运货物半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钱。
老华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可真能作啊！这套房子你给她了，要是拆迁房拿不到手，你们又真散了，你到时候上哪说理去？”华涛解释说：“我们不是散，我们办的是假离婚，等拆迁房拿到手就复婚。”胡秀丽哭着问：“你确保办这个假离婚就能得到一套拆迁房？要是得不到怎么办？”华涛说：“现在她把户口迁回去，就有百分之七十的机会得到房子。如果不这么做，机会就是零。小馨说了，这是值得争取的，我相信她不会骗我。”
老两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儿大不由娘，也不由爹。他们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华涛逃避承担邹勇事件的责任，当时他打工的单位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将他辞退了。所以现在他只好到处应聘，结果却是处处碰壁。没办法，华澍找到一个关系不错的包工头，给华涛找了一份开车的工作。华涛当初高中毕业时考过驾驶大型车的驾照，做过一阵子大型运输车的司机，不过后来因怕吃苦半途而废。现在华家实在没辙了，华澍对他说：“你不好好干这份工作就只能坐等饿死，父母不能养你一辈子。”而华涛这次也下了决心，撸起袖子就上阵了。他驾驶的是后八轮运输车，在老板的指派下，往工地来来回回运沙土之类的建筑用料。按青城的相关规定，后八轮的大型车由于污染及卫生状况影响市容市貌，白天不允许进城，而华涛服务的工地恰好又地处城区之内，于是他只好昼伏夜出，过起了真正靠苦力吃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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