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就是这些妖猴。
从看守所出来后的十几天，我都没有去见为安。我对他的恨意消失了，虽然那晚雕像般冷漠的脸至今让我心有余悸，但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被摔太多次又黏贴起来的破陶偶，因为太令人伤心，而不敢再去目睹它。可我没有要抛弃为安，我有直觉有一天他一定会出事，那一天真的来的话，我会陪着他。
这之前的太平年月，都是我的缓刑。
但是，在为安出事以前，先出事的是霦羽。是霦羽和失踪已久的姜姚。她其实并没有失踪，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娱乐场所的纸醉金迷里艰难求生，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去找过她，我们只是轻飘飘地用失踪两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我也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是霦羽后来通过顾小北转述给我听那晚的景象。他回忆的时候说觉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回放，可是事实上，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这都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姜姚是死在霦羽那辆改装过的奔驰车的车轮下。然而讽刺的是，那天是她最后一晚坐台，她提着行李，假包LV里装着三万块的现金准备回老家给她奶奶盖一间新房子，然后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这些都是我后来在收到她写给我的告别信里知道的。她还惦记着顾小北，要我替她转告她的祝福。她说：“东歌，茫茫人生好像荒野，我从不敢去问谁的归期。散了就是一辈子散了。”
磕了药又喝了酒的霦羽在弯道处一点没有减速，把她撞飞了几米远，包里的人民币散开来，好像一场纷纷扬扬的粉红色的钱雨。突然就多出了一些路人，没有人报警，他们埋头捡钱，又在十几秒钟以后作鸟兽散。霦羽突然就清醒过来了，他其实没有看见那个被他撞飞的女人的相貌，可他有种感觉，特别特别强烈，觉得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就是姜姚，那个他用800块买来初夜的姜姚，那个后来他又在包厢里上过几次的姜姚，那个做小姐问他要钱的姜姚，那个说起顾小北满眼柔情的姜姚。
他像突然被敲醒了一样，发动车子往反方向逃跑了。
警察说如果没有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她可能不会死。
霦羽一路开上高速，往山西的煤灰冷雨里开去。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也知道自己好不了。他就想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回山东去，回到赵风敏的怀抱里，再看她一眼，再和她说说话。
山东的赵风敏此刻在粉色的产房里，刚刚生下一个6斤7两的男孩。她在丈夫和家人的簇拥下，有几秒的分神，她想起霦羽，想起他最好的样子和他们最好的时光。有些遗憾和怅惘，但更多的是此时当下的幸福。她全然不知，在几千公里的地方，她曾经的恋人正在亡命天涯，想见她最后一面。
可惜霦羽还没开出武汉边境，呼啸的警车在身后如狼般追着他，扬声器的声音天罗地网般罩下来。突然之间他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啊，那又有什么好逃的呢，他松开了紧握方向盘颤抖的手，车子轰然撞向高速公路的护栏。没有死，老天爷有他的仁慈，不想在一晚索两条人命。
霦羽锒铛入狱。吸毒酒驾，再加上肇事逃逸，原告家属不同意庭外和解，审判陷入僵局。
我们终于见到霦羽心心念念的初恋女友赵风敏，她不顾虚弱的身体，也丢下了她刚出生的孩子，一个人开着她的兰博基尼连夜一路闯红灯过来，车后座几大袋现金，用黑色大垃圾袋装着。下了车见到霦羽的爸爸妈妈，生硬地喊了声“叔叔”“阿姨”，给她倒的茶也没有喝，就要带着钱去赎人。霦羽妈妈冲着她的背影喊：“阿敏，这次没用了。能找的人我们都找过了。阿羽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赵风敏置若罔闻地疾步往前走，突然一个转身，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没用那是因为钱没砸够！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个度的，你没到他那个度他就不给你办事。我现在就去找人，我就不信还有钱换不回的命！”
她说完，倔强地抿着唇，眼睛在我们身上一个个地转过去。我知道她很想有人告诉她这次还有转机，霦羽的命能用钱换回来。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地站着，凄楚地望着她。她在原地愣了好久，突然哭了出来，眼泪在她虚浮水肿的脸颊上滑下来，那一幕令人心酸不已。
第十一章
项脊轩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31.兔死狐悲
我陪赵风敏去找姜姚的奶奶，我是在姜姚死后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半瞎的奶奶，出事后她的姑姑陪她住在学校旁的招待所里。
姜姚的奶奶老得又干又瘦，小小的身体陷在那张低矮的床里，显得更加渺小无力。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坐七八个小时的硬座来到这里，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请求法官把那个杀人犯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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