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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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鬼嫁娘

鬼嫁娘缘起于福建某个地域的嫁娶风俗。

福建大部分地方都和全国一样,婚俗上以喜庆为主,吉利最为重要。但偏偏有那么一个村结婚时披麻戴孝,跪拜天地的案头燃着一对诡异的白蜡烛。没错,在那个交通不算发达的靠海村庄,那里实行的是古老的婚姻形式,跪拜天地、父母、祖先。

谷清阳说,那时她还小,不懂事。

家里是一个很大的家族,枝叶庞杂而繁多。那一次,是一个同族人结婚。

喜宴的前一天,谷清阳半夜睡不着,又因听见了村子外头传来的丝竹之声,她大着胆子支开了窗上的竹席子。不瞧还好,一瞧,魂去了一半。

一队影影绰绰的人,全身素白,走路姿势怪异,在新娘门前徘徊。谷清阳很努力地去看,想看清来人,但那群“人”没有影子。真的没有影子,终于她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走路诡异,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脚。五官模样更是模糊不清,她被吓哭了,又不敢哭出声来。那群东西一直徘徊,直到对面新娘的房门开了,她只看到为首的、戴着玉覆面的“人”飘了过去,在房门前,在明与暗、光和影、生与死之间停住。房门外的那“人”徐徐地除下了面具,把玉覆面交给了一个脚上穿着一双红绣花鞋子的女人手里,那鞋子红得像要流出血来。

那个女人,谷清阳根本看不见她的样貌,但凭着那双嫁鞋,知道她就是新娘。新娘的身影是恍惚模糊的,她看见,除下玉覆面的人——那根本就是个鬼魂,他的面孔很恐怖,脸上的肉都腐烂了。他根本就是个鬼!

谷清阳抽搐着脸,这段回忆对她来说是恐怖的。盘长生食指弓起,沉稳有力地敲着古式镂花黑檀木案桌。案上挂着的文房笔墨挥毫在黄花梨架子上轻晃。旁边荷叶型端砚散出古旧沉朴的光晕,使人的心情慢慢稳定下来。盘长生把一杯温水放到了她手上,示意她继续说。

于是,谷清阳又开始了她的回忆。

器物交接完毕后,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新娘的家门口大开着,那群“人”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仿如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谷清阳才开始意识到,连刚才那股丝竹之乐的诡异声音也是极细微难辨的。所以一切都太安静,安静得使人莫名恐慌。那群“人”走后,新娘的家洞开的大门上挂着一套殓服,在夜里,任由风吹,如一具单薄的惨白尸体飘悬于那个恐怖的夜晚。

后来,她就大病了一场。人也总是病恹恹的,连第二天晚上的婚宴也不能参加。

“好了,讲述完毕!”谷清阳没头没脑地忽然来了这一句。盘长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追问,这让谷清阳很不爽,原以为能吊着他过瘾。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盘长生站了起来。

“小盘,听说你刚才被吓着了啊。”馆长也跟着离开座位。馆长向谷清阳那边打了个眼色,盘长生会意,打开了手铐让她乖乖地在外面候着,他一会儿就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是馆长打开了话匣子:“你不是个信鬼神的人,也破了像《诡镯》那起离奇诡异的案,按理你不会轻易被吓着。这次的案子似乎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是否是你投入了太多的感情。我是指翡翠那方面……”馆长没再说下去。

盘长生叹了口气,把自己出现幻听和幻视的情况告诉了馆长。馆长听完,深思许久,道:“每个人都会有都市压力病,如果持续下去,严重一点,会出现幻听,甚至是视觉模糊的潜在危险。所以你只是太紧张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馆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根据你的陈述,你觉得第一次出现幻视是在哪里?是不是同样的地方给了你什么心理暗示?同样的904室、同样的旧街道、同样和古董挂钩的离奇诡异案件,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布置如此多的巧合?”

一席话,让盘长生茅塞顿开。馆长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想到了答案,在哪里出现的问题就在哪里找。你好好想清楚,上兵伐谋,就是攻心为上啊。这种犯罪心理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心已经开始被熟悉而敏感的数字、街道、人和物搅乱了,以至于心变得狂躁,随之出现不安,这种不安分的狂躁来自于哪里,我也不说了。”

“来自于心!”心乱则人乱,人乱则事误。对方就是在和他玩心理战术。故意安排让他回到熟悉的景物当中去,去惑乱他的心,利用人心的情感、矛盾,使得内心熟悉却又排斥、痛苦地想要忘记的一切人和事,再次重现于他脑海里,扰乱他的分析和判断能力。所以,他的心被锁在了“诡镯”一案中,无法出来,更无法挣脱情感的枷锁。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他想忘都忘不掉,忘不掉唐宋元的死,忘不掉古董村里惨绝人寰的杀戮、亲生父母的惨死、翡翠的心碎和离开、子剔透的重伤不醒……所有他执意忘却的东西全部涌塞在他的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开始惶恐,他对鬼神一说开始动摇。

明明不存在的鬼神,在“诡镯”一案他已经证实,但为什么他还会在图书馆休息室出现幻视,刚才又出现幻听?所以他迷惘挣扎,他开始相信命运,命运让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他的心也被搅乱了。

盘长生沉默着,馆长耐心候着。他知道,盘长生在经受着内心的剧烈挣扎和煎熬,也看出了盘长生的自信,因为盘长生已经找到了来自心的答案。人的心太复杂,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连自己都逃避自己的心,只为忘却生命里的痛苦和绝望。

如果连绝望都不怕了,又何必怕面对自己的心呢。只有面对,才能打开那道看不见的锁。

“我终于明白了,我逃离北京,去到翡翠家乡是那样愚蠢。不肯面对,逃到哪里都是无用。”

“明白就好,小心身边的人。”馆长轻声回答。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唐宋元的师父果然比起徒弟更老辣犀利。”盘长生狡黠一笑。

“不错,要的就是这目光。这才是顾玲珑!”馆长再一次呼他名字。

盘长生心灵深处为之一震,他自己竟然忘记了攻心战略这种犯罪心理学,并深深地陷了进去,以至于差点无法自拔。盘长生问起,对于刚才那一吓也是他有意安排的吧。馆长也学着他狡黠一笑:“那丫头可是你的及时雨。无论是我有意安排,还是她故意来此,她这一吓不就为你拨开了重重迷雾嘛!”

好一场及时雨……只是不知这场雨下得是好还是坏,不过只要可以利用的,都是好事。盘长生上唇轻扬,走出了京博。

盘长生送谷清阳回学校,两个人一路无话。

大学在城郊附近,天气本就寒冷,又是在夜里,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人呼气马上就凝起了雾气,越发冷了。

谷清阳一改平常的活跃,默默地走着,似在想着心事。素净的兰花形路灯打下微弱的橘黄光亮,映着漫天的雨,雨丝儿泛着橘黄的亮,看得清了,比刚才又大了许多。

黑色的外套罩在了谷清阳头上,挡着了她的视线。她抬头,盘长生把衣服都往她头上身上搁。她抿了抿嘴,稚气中有些执拗:“我不冷。”

“太晚了,公交车停了,这路上没的士,还有一小段路才到学校,别冻着了。”盘长生呼出了白雾,映着他的脸,模糊了他的眉,他的轮廓。谷清阳只见到白白的一团雾气,“扑哧”一声只觉好笑。

盘长生知道她笑什么,也不搭腔,眼睛看着前方岔路口出神。那边过去就是他和翡翠为了破案去过的冥器铺,如今这地方变得更离奇古怪了,好端端地突然就开了一家“诡门关”冥衣铺,又好端端地不见了。

前方起了雾气,水雾弥漫,人生之路偏如梦长,恍惚迷离得如入幽冥之路通向远方。一点红光在岔道内巷透出,只模糊看见是一个红色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雨中除了水汽,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带了泥土惺忪的纸钱焦煳味。

盘长生的脚步偏向了巷口,谷清阳拽一拽他衣角,轻声道:“你不怕吗?”

他低头看她,她怯生生的大眼睛里有丝惶恐。他认真看着她,观察着她脸上的变化,突然问:“你在楼顶上跳的那段舞,是一段关于破除诅咒的舞,是不是?”

只见她俏脸生寒,眼朝右上方一挑,疑惑地看着他:“不是,只是村里的习俗。”

盘长生在心里冷笑,她果然很聪明。

“你们村里还有什么习俗吗?就像鬼嫁娘这样的,若然不吉祥的婚俗,应该也有破除的方法吧。”他开始变换方式去问刚才的问题。

“村里的习俗,记不大清了。”她抬眼朝他望了望。透明的琥珀色眸子朝左上方灵活地转了一个圈,似在搜索脑子里的记忆。

盘长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朝前走。谷清阳跟着他走,几缕雨丝跳到了眼睛里,眼睛刺痛,刚想伸手去揉,低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你在楼顶上跳的那段舞,是一段关于破除诅咒的舞,嗯?”

谷清阳突然就爆发了:“你当我是犯人吗?别忘了,我也是受害者,我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你就别拿无聊的招数来审人了。”

一声轻笑,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过耍了几个花招而已,一,说谎的人眼睛会看向右上方,思考问题是看向左上方;二,说谎者回答问题时一般拒绝用第一人称‘我’来回答;三,同一个问题,问第一第二次回答不变。当第三次提问的间隔长些,再问,就会露出破绽,坦白回答,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思路中断的结果。这个时候如是经过了训练,往往会继续撒谎。或是突然爆发,例如把声音提高,都是撒谎的表现。这是美国警察常用以审犯的方式,你说你是那种?”

一抹坏笑浮现在盘长生脸上,寒得使人看着哆嗦,没有丝毫暖意。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谷清阳有些害怕。

“很好,懂得了转移话题。”盘长生看了看前方,“有没有胆量一起去闯一闯鬼门关?”

“是诡门关还是鬼门关?”她轻笑。

“你去过的。”盘长生不再提问,直接道破。

“你怎么知道?”她皱眉,等于承认。

“可靠线人举报。”他不忘幽默,“我有找过那家店,但是一无所获。”

“你想我帮你?有求于人可不是这个态度。”她甜眼儿一睨,挽了他手跟着走。

两人慢慢闯进了雨雾不分的巷口,朝着挂着红灯笼处走。两旁的街道慢慢变得宽阔起来,雨小了许多,但雾气也更浓了。也许是谷清阳怕了,挽着他的手挽得更紧,力道大了许多。

“别拉得那么紧,不好走路。”盘长生看着路旁模糊不清的景象暗暗留神。这带没有路灯,黑得慌。

又是雨,又是雾,又没月亮,真不好找路。盘长生伸手去拿手电筒,一摸身上提包,哪儿还有手电筒,心里正暗骂了句“糟糕”,他忽感肩上一重,如被铁爪扣住,痛入骨髓。尚未来得及回头,眼前就已一黑,身如临空之感,失了重心。只十多秒的工夫,盘长生处在了陌生的地方。身旁早不见了谷清阳,这一来,他有些慌了。按《晚清异闻录》一书的诅咒,看过的人都有危险,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谷清阳一个女孩子家太危险。

唯一让他放心的是,连环杀手作案是会有一个“冷却期”的,那也是属于他的作案Signature,就如前两名死者的七天为期就是一个好的例子。这个连环杀手的谋杀目的暂不清楚,但目标就是定在了看过《晚清异闻录》一书的女性之间。

连环杀手在每起谋杀之间总会有“冷却期”以供他思考,完善作案手段。但这个冷却期的长短时间不一,因人而异。很明显凶手对“7”和“14”这两个数字很敏感。以此可以推断出,凶手是个很自信,很喜欢挑战对手,做事思考都很严密严谨的一个人,他对历史知识有一定水平,是个追求完美的杀人犯,对心理学也很到位。

要查出这个人,就唯有从以上特征的人群里找。范围应该在学校附近,起码是对学院内的一切事情都熟悉的人,且其目的应和《晚清异闻录》一书有关。

理清查案头绪,盘长生也就细心寻找这段路的出路。谷清阳暂不会有生命危险,十四天的失踪期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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