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牧青斐心跳得更快了。
宫里特意为她腾了个房间,她在软榻上歇息了会儿,可惜辗转反侧,一会儿便把长空叫了进来。
“你陪我分析分析比试的走向。”她扯了张宣纸过来。
“将军,我一个大老粗哪懂这些?”李长空搞不明白他家将军此时到底不安着什么,实话道,“就算咱们分析出来之后他该赢哪些场胜算最大,也得他赢得了才是,你在这里干着急无济于事。”
牧青斐听了这会儿,懊恼地站了起来,在房里踱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担心他万一赢不了怎么办?”
她顿了下,想到什么,立马转过头来:“他们在哪儿歇息的?我去找他!”
李长空:“盛煦他们几个都在一起,你过去,他们说不定以为咱们在帮他作弊呢!”
牧青斐泄了气。这也不是那也是不是,眼前的情形就是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听天……不,只能倚仗秦闲的法子行得通了。可是他只准备了第一场,接下来三场他有何计划,牧青斐只字不知,况且,怕他就是他一无准备。
她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得最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他输了,皇上要将我指婚给其他任意一人,我便抗旨。反正回西廊要抗旨,嫁人也要抗旨,索性一起来,我就一个脑袋,看他怎么砍两次!”
李长空站在一边不说话。
牧青斐一个人着急半天,见他沉默着,火气烧了过去:“你哑巴了?让你给点建议呢!”
李长空咽了口口水后退一步,有点想哭。他家将军鲜有失态,但真着急时免不了都得发一通暗火,发完火她自个儿就能冷静清醒下来,但这过程真没人招架得住……好像不是,貌似秦闲那小子挺“吃苦耐劳”的,哪怕俩人偶有红脸,他三两句话就能化解危机让她笑起来。
这事刚好也跟他有关,此时他躲起来舒坦,自己遭殃,想想还真不平衡。
想到秦闲,他脑袋里灵光一闪:“不然将军问问花神?”
牧青斐困惑:“灵验么?”
李长空手脚灵活地把那盆栽抱了过来:“灵验灵验,将军记不记得秦大公子先前也这么玩过?”
好像是,虽然不记得当时是问什么了。
“那我问了。”她道,手朝盆栽上那一朵木芙蓉伸了过去。
“赢。”
“输”
“赢。”
“……”
“输。”最后一瓣花瓣扯下来,牧青斐脸色都黑了,李长空更是冷汗直冒。
未免雪上加霜,他当机立断道:“将军,还有叶子!”
牧青斐手上青筋都起来了,憋着气问:“花神还管叶子?”
李长空:“当然了!”
牧青斐又开始揪起叶子来。揪半天,终于成功把一盆盆栽揪秃了,最后一片叶子落在掌中,是“赢”字。
她大喜:“我们能赢!”
李长空此时真想擦一把冷汗,赶紧赔笑道:“花神都站在我们这边,肯定能赢!”
牧青斐高兴地擦了擦手:“时辰差不多了,走吧。对了,把这些收拾收拾。”
说罢心情愉悦地出了门,留下一盆只剩杆的木芙蓉。
曲艺的比试场地仍旧在御花园,择在锦鲤池旁。有柳有水有亭子,是好景致。
牧青斐到的时候,秦闲六人早在亭子里了。从白纱帐看去,那六人此时互相间有些说笑,与早上的陌生全然不同。
一起吃了一顿饭,感情便如此好了?
她甚至看到了他跟盛煦、杨情交头接耳了几回,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归惊讶,交情归交情,比试还得继续。
可之后的几个时辰,她的心情可谓从山峰跌落了谷底。秦闲比她设想得要好一些,至少懂古琴,能弹几首复杂的曲子,怪不得他少听了古琴课也不见他慌张。
没来得及侥幸,她便听到了闻人煜的琴声,之后再听了其他几位,结果如何,她自己心知肚明。
傍晚,宫门开了。
底下的乌泱泱一大片人,皆是算好了时间候消息的人,此时见着宣读的太监出来,双目放光何其精神。
一番咬文嚼字的话背后,那公公总算把这场比试的排名念了出来:“第一,国师闻人煜;第二,七王爷杨情;第三,顾夕昭顾太医;第四,秦闲;第五,阮流云;第六,炎武侯盛煦。钦此。”
“侯爷果不其然稳拿第一的宝座!”人情瞬间便笑出声来。
“国师拔得头筹,意料之中。早就听说他琴艺过人,改日我也去花舫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撞见他调音。”
“王爷跟顾太医也不错……”
“先前夸秦闲那些人呢,这时候怎么不吭声了?我就说他之前作弊,看吧,真刀真枪他只能认怂!”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秦闲不是赢了状元爷了么?”
“嘿,京城谁不知道他跟状元爷哥俩好,是赢还是让,你我心知肚明。”
“吵吵吵,比过了吵什么吵,不如押一押明天!明日是骑射,我看侯爷劲憋大了,定然要大显身手!”
“哈哈,有看头了,我也押侯爷了!”
牧青斐回了府上便闷闷不乐。
晚饭她勉强扒了几口饭,就说不饿了,回房歇息。牧衍之和卢氏没劝阻她,随她去了。
再晚些时候,卢氏已经更衣准备睡觉时,牧青斐敲开她房门进来了。一进来就跟小孩般靠在她怀里,搂着她不放,不说话。
卢氏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笑:“小时候你总不爱黏着我跟你爹,长大了反而爱撒娇了。”
牧青斐蹭了蹭:“那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卢氏:“只要是我女儿,怎么都好。”
牧青斐鼻子一酸,抬起头来看她:“娘,我该怎么办?”
卢氏让人换了盏安神的茶来,替她泡了一杯。烛光昏黄,就如同她现在的笑颜般,给人安定与温暖:“跟娘说说,你在担心些什么?”
牧青斐端着茶抿了口,轻声道:“我若留在京城,或许今后就能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可我一颗心还在西廊,我若回去,担心爹娘是其一,担心……未来的那个人,是其二。同样,皇上为我办这比试,我担心我不能反抗,更担心就算是不反抗,终究所嫁非人。”
她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未免太多了,丁点不像从前的她。
卢氏:“傻孩子,你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往身上揽。父母与孩子总是渐行渐远,往后你嫁人,对我们来说,与你去西廊无甚区别,也得牵肠挂肚。”
牧青斐听不得这些话,颇为哀伤。
卢氏:“至于你心里有谁,就跟着心走。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看那孩子心肠不坏。你爹总担心他护不住你,或许会说些难听的话,别往心上放。他呀,就是你嫁个神仙,他也能从那神仙身上挑出一堆毛病来,他是爱你心切。”
牧青斐本来眼眶中有泪,此时突然想笑,放下茶杯又黏上了卢氏,心中百感交集。
她娘安慰她两件事,唯独没有提皇上。她大可以自由决定去留,但皇命难违。她大可以爱她所爱,但皇命难违。“忤逆”二字太沉了,沉得她难以自如地选择。
她抱紧了卢氏。
卢氏的手抚在她头上,道:“没到该勇敢的时候,就先好好休息。”
牧青斐震了下。
良久她也笑了:“好。”
回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没回书桌旁去看那些“方法”,选择了歇息。她此刻的心情前所未有得宁静,慌张是战,冷静是战,若避不了那一战,不如战得漂亮点。
睡下片刻,她想了想,起身换了黑色窄袖衣,推开门从围墙上翻了出去。
一整天没能跟秦闲碰面,自己难过一晚上,想必他输了比赛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去安抚一二。
待到了秦府,她在房顶上看了半天,没认出哪一间属于秦闲。
灯都熄了,想必他睡了。睡了也好,接下来两天还有苦战等着他,是该养精蓄锐。
她正要走,忽然看到屋檐下有人走过,模样有些眼熟。仔细一辨认,似乎是秦闲那个侍从,叫小武。
她翻了下去。
小武提着灯,打着哈欠准备去洗把脸,冷不丁眼前降下个黑影,紧跟着嘴巴就把捂住了。
“唔……”他无声地挣扎起来。
“嘘,安静点,是我。”牧青斐道,随后左右看了看环境,将他扯到了屋后。
小武认出是谁后,吓得更惨了,压低着声音哭嚎:“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上回不是小人有意作弄……”
“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牧青斐打断了他,眼尾扫过一丝羞意,“你家少爷呢?”
小武见不是来找他麻烦,松了口气:“您来找少爷?他还没回来呢。”
牧青斐颇为惊讶:“没回来?他去哪儿了?”
小武摇摇头:“不知道。”
他仔细想了想,道:“这些天少爷都在外面应酬,好像经常要见好多大商人,还得跟玉老板碰面。最近有好几个晚上没合眼,昨天也才睡两个时辰呢,白天还得进宫……”
他滔滔不绝说起秦闲的近况来。
牧青斐呆住了。她并不知道秦闲这些日子过得如此辛苦,虽说见面的时候微微能感觉他带些疲惫,可他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将自己掩饰得太过完美,以至于牧青斐根本没有细想。
“他何苦要这样待自己?”她自言自语道。
“为了娶媳妇儿啊!”小武道,过了会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少爷自己经常挂在嘴边。”
牧青斐心里不知是酸是甜。她放开小武,道:“别跟他说我来过了。”
“好好好!”小武巴不得她赶紧走,免得她突然想起来取他狗命。
黑影跃上屋檐,消失在他视线了。他松口气,提着灯笼继续走。走了几步才猛然回头,大惊:“她会飞!”
骑射比试选在了郊外的万寿山上。
这处是离京城最近的围猎区,风景甚好,可惜除了春秋两场围猎,其余时刻都封山不许闲人进出,浪费了好风景了。
牧青斐也是头一回来。
她到的时候,秦闲已经在凉棚里了,以及闻人煜、顾夕昭和阮流云三人。她的凉棚在另一边,与秦闲他们隔着皇上的凉棚相望。
她一出现,四人便看了过来,朝她问好。她应了,随后眼神定在了秦闲脸上。
昨晚听了小武的小报告后,此时再看秦闲,果然眼下的青痕明显无比。可是他还是一番轻松模样,甚至调皮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她心一动,朝他们走了过去。
“红裙子?”秦闲目光炽热追着她。
“嗯……”她微微抿嘴,手指不明显地捏了把裙子,“要赢啊。”
秦闲笑:“好。”
闻人煜、顾夕昭&阮流云:“???”
简单说完这话,她便回了自己的凉棚内。
四人脸上各有精彩。闻人煜瞪了秦闲一眼,拂手便走。顾夕昭与阮流云对视,直叹气,阮流云脸上还多了些哀伤,哀伤化作动力,他伸掌便拍了把还站着的秦闲:“别看了,能看出花来?”
秦闲:“你管宽了吧你?”
阮流云:“你别笑,你这笑得也太气人了!”
秦闲:“早上那碗面香,回味着呢。”
阮流云:“面香还是人香?”
几人吵吵闹闹回了凉棚。
不一会儿盛煦和杨情双双到了。
两人像是结伴同行,一路过来说着话。从牧青斐凉棚前过时,因为今天没有垂白纱帐,盛煦视线刚瞥过来,瞬间就定在了原地。
牧青斐一只耳饰掉在了地上,刚捡起来,正辛苦地往耳洞上戳着,眼前就出现了两道人影。
“王爷,”她放下耳饰站了起来,先跟杨情打了招呼,随后不情愿地叫了盛煦一句,“侯爷。”
盛煦一双眼睛往她身上放一会儿,往地上放一会儿,抬头又看看她那泛红的耳朵,有些穷紧张:“穿一身红……嫁人呢?”
牧青斐眉毛拧了起来:“我爱这么穿,侯爷不喜欢看,自己掏眼睛吧。”
盛煦:“凶什么凶,我又没骂你。我就是想说你这么穿……怪好看的。”
牧青斐:“好看也不是穿给你看的。”
盛煦:“嘿你这女人……”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再次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盛煦瞪着瞪着,视线总时不时从她耳朵上掠过,雪白的肌肤上被她掐出了红印子,还有一两道指甲的痕迹。
他猛地扭过头,快步走开:“穿红裙子就算了,戴什么耳饰……”
牧青斐听见了,气得恨不得捡块石头丢他。
他一走,杨情还留在原地,且视线同样落在她脸上。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尴尬道:“王爷见笑。”
杨情此时才开口:“你在不同人面前,貌似有着不同的模样。”
牧青斐:“有么?”
杨情没再往下说了,朝身后的侍女道:“去帮她戴戴耳饰。”
“是,王爷。”
牧青斐脸一红,下意识拒绝:“不必……”
杨情:“下回别乱戴了,当心受伤。”
说罢他便走开了。
牧青斐一个谢字没来得及说,只能看着他离开,一边把手里的耳饰交给他的侍女,让她替自己戴回去。
倒是个细心的人。如果他不是王爷,或许他们会是好朋友。
一刻钟后,皇上带着好些大臣一道来了,落座中央。他心情甚是欢喜,说了几句高兴的话。台下,六个人已牵出了各自的好马,备好弓箭。皇上一声令下,铜锣声响,六人齐齐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钻进了树林中。
与此同时,御林军几队人马紧随其后进了树林。
“老七总说怀念京中围猎的日子,可算让他玩上了一玩。”皇上抚着胡须笑道。
“盛侯爷是骑射高手,七王爷更不逊色,依臣看来,今日这场角逐必斗得难舍难分,趣味十足!”另一位大臣道。
“是啊。不过另外几位应当不曾玩过这游戏,希望别误入了他二人箭下,受了伤。”
“不必担心,御林军跟着他们呢。”
还未说几句话,喊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报!侯爷射中山鸡两只!”
没等大家称奇,又一道声音传出:“报,王爷射中獐子一只!”
两个御林军骑快马从树林中出来,朝场中央抛下了三只中箭的礼物。
皇上拍手称好,龙颜大悦。
牧青斐看在眼里,悄悄出了声:“长空。”
李长空:“在,将军。”
牧青斐:“去吧,当心,别被人发现。”
李长空:“是!”
他从凉棚背后出去,绕过了人群,迅速钻进了树林中。
密林中,秦闲、顾夕昭与阮流云围成了一圈。
“你们听到没?他们已经射中猎物了!”阮流云喊道。
秦闲捏紧了手中的弓:“我们也得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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