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夫来了。
他是被江令宛利诱来的。
一大早正打算出门义诊,被送信的柳絮给堵在门口。
江令宛在信上说,今天是她得到联考第一名的好生日,这样光荣的时刻,她想跟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一起分享。
什么最最亲爱的赵爷爷,这丫头一肚子坏水,上次诳他去蓬岛瑶台,害他被狗撵,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计屁股就要开花了。
他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可是……可是她又说,若是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愿意前来,您最最最可爱的孙女便会与您一起去蓬岛瑶台,与双月椰来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双月椰,他来了。
然后他再次被骗了,什么分享最光荣的时刻,这坏丫头分明是想使唤他。
赵老大夫那个气呀,想转身就走又舍不得双月椰,只能乖乖听从江令宛的话来给辛烟烟看伤。
他心情不好,又在观众席上看了半天,早就明白是辛烟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腔怒火就冲着辛烟烟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长得还可以,脑子里却都是粪!”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屎尿手段栽赃陷害,你看看你干的事,故意折断自己的胳膊,猪都比你聪明!”
“若是为了金花折一条胳膊也算了,你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个左脸欠抽,右脸欠踹的细脖子鬼,整个考场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缺心眼我见多了,你算是登峰造极了!”
“锦绣女学都是你这样的吗?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赵老大夫言辞犀利,口舌如刀,不带重样地骂了辛烟烟半天不说,唾沫星子如雨点一样喷了她一脸。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江令宛这个对手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赵爷爷。”江令宛呵呵笑,“您看辛小姐的胳膊,还能治吗?”
“治个屁!”赵老大夫把眼一瞪,“她这胳膊是有人用外力生生折断的,根本不是车祸撞击,要治还不容易吗?”
“那太好了。”江令宛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别提多善解人意了,“我真的很怕因为我的缘故让辛小姐失去一条胳膊,既然能治,我就放心了。”
她冲着观众席微微一笑:“大家别担心,辛小姐没事。”
赵老大夫撇嘴:“怎么没事?她脑脑子里都是屎,这还叫没事?不过有事也没辙,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没救了,没希望,一点希望也没有!”
“您真会开玩笑。”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再次微笑,“赵爷爷说笑呢,大家别当真,辛小姐的脑子没事,还是很聪明的。”
啊!
好美丽的笑容,好善良的笑容。
宛卿,太完美了,仙子的容貌,菩萨的心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存在?
不枉我们对她痴心一片,这才是值得我们追随的人,不像某些人,心思卑鄙,手段龌龊,为了姓宁的细脖子鬼,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人,真是无耻。
还是我们宛卿好,又漂亮,又有才华,心底又善良,还这么大度,比某些人好上一千一万倍。
辛烟烟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
被赵老大夫这样劈头盖脸,毫无留情地骂,被观众席上的人指指点点,受尽各种冷眼白眼。
她恨不能立马死了。
要不是怕装晕被赵老大夫揭穿,她真想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
江令宛心里笑眯眯,这就受不了啦?后面还有更让你难受的呐!
“赵爷爷,我想辛小姐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因为嫉妒我故意害我的。你知道我的,一向心软,又最是个宽和大度的性子,一般的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老大夫抽了抽嘴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心软?宽和?大度?
你的脸皮还能够厚一些吗?
江令宛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啦。
“我不怪辛小姐,只要她真心知错,改过自新,依然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烟仙子。您看在我的份上,替辛小姐治胳膊吧。”
所以,你是要我逼这个蠢姑娘给你道歉?
是呀,是呀,赵爷爷你好聪明哦!不愧是我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呢!
坏丫头你等着,老头子干完这件事,你要不带我去看双月椰,我跟你没完!
赵老大夫一声冷哼,冷眼瞥着辛烟烟:“你可知错?”
辛烟烟紧抿着双唇,不吭声。
“看来你不仅脑子里有屎,连心也被屎给糊住了!”
有错不改,还摆出一副别人对不起她的样儿,这个蠢货,也配他出手?
撇了撇嘴,赵老大夫走了。
“赵老大夫,请您留步。”突然有人快步走到赵老大夫面前,把他拦住了。
辛烟烟猛然抬头,怔怔盯着宁轩。
宁轩看她一眼,转头冲赵老大夫深深一揖:“赵老大夫,辛小姐知错了,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道歉的。”
泪水在辛烟烟的眼眶里打转,她终于艰难开口:“我错了。”
“我不该陷害江令宛,不该污蔑她,我知错了。”
一语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她完了!
锦绣女学会将她革名,父亲母亲会因她蒙羞,终此一生她都洗不掉今天的污点。
从此后在宁轩眼中,她与那些爱慕他的无知少女一样令他厌烦。
她彻底失去了他。
赵老大夫啧啧摇头:“还是你这个细脖子鬼说的管用。”
宁轩面色一僵,拱手感谢没再说话。
江令宛捂嘴偷笑,宁轩脖子修长,很有气质,他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引以为豪的,如今被人骂是细脖子鬼,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看宁轩吃瘪,真令人心情愉悦。
她转头冲萧湛眨眨眼:五舅舅,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拨人给我,我还真没办法跟踪辛烟烟,今天也就不能拆穿她了。
萧湛勾唇,眸中笑意点点,这就高兴了?还有更高兴的呢。
他抬了抬手,青峰走上前给陈侍郎递上一摞纸,陈侍郎接过,登时变色。
这纸上明明白白记录着国子学杨山长买凶绑架李考官太太,威逼李考官故意耽误江令宛考试的始末,以及他指使人对白鹭书院的学子邓仲安的下手的详细过程。还有去年,前年出意外的学子,竟然都是杨山长手笔。
每一张纸上都签名画押摁着手印,这分明就是一份记录得当、可以直接给人定罪的当的供词。
薄薄的几张纸,陈侍郎却觉得重逾千斤。
“来人,将杨成栋抓起来!”
陈侍郎一声令下,立刻有官兵扑向杨山长,反剪双手堵住嘴,连喊冤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带走。
国子监一众师生惊骇莫名,不知杨山长究竟犯了什么事。
辛烟烟脑中轰地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晕了过去。
……
为期三天的联考终于落下帷幕,江令宛为京华女学捧回了刻名金花,成为最大的赢家。
宋山长包下酒楼为江令宛庆功,大家推杯换盏,笑谈不断,一派胜利者的风光。
到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醉醺醺的。
前来接人的马车络绎不绝,陆明珠上了马车还意犹未尽,空举着手说还要再喝。
程静昕笑道:“这个明珠,嚷嚷着要去看阿宝,却醉成这个样子。”
梅雪娘于两个月前诞下一名男娃,取名阿宝,生得白胖可爱,讨人喜欢。江令宛去看弟弟的时候,程静昕、陆明珠也跟着去,席上听江令宛说阿宝会转头看人,会吃小手手了,就约定要去看阿宝。
想到阿宝可爱的脸蛋,江令宛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那我们两个去,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上次你说过了年,你祖母要过生辰,是正月初十吗?”
前世,程静昕的悲剧就是从这次生辰宴上开始的。
江令宛正准备细问,就看见一位十八九岁男子朝他们走来:“静昕。”
他穿着竹青色夹袍,头戴玉簪,身材修长,相貌堂堂,还没说话就先露出笑容,几步就走到两人身边。
“孟表哥,你怎么来了?”
程静昕笑着迎上去,过一会又回来介绍两人认识:“宛姐儿,这是我跟你说的孟表哥。”
“孟公子好。”江令宛笑着跟他打招呼,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
孟修杰,程静昕大伯母娘家侄儿,家道中落,与寡母一起寄居程家。
那时候,程静昕才六岁,父母、哥哥在去外地上任的路上遭遇了土匪,悉数丧命,因孟修杰年纪跟程静昕的哥哥相仿,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类似,程静昕便将他当成哥哥般依赖。
七八年的相处,两人虽然不是亲生兄妹,感情上却与亲生兄妹无异。
孟修杰长得一表人才,其实却是披着人皮的狼,从一开始接近程静昕,他就没安好心。
他知道程家老太爷、老太太疼爱程静昕,也知道程静昕虽然父母双亡,但是程老太爷早就将程家家产一分为二,长房一部分,二房一部分。
二房的人都死了,只留下程静昕一个,这笔钱就是程静昕的。程老太太也说,她百年之后,嫁妆是要给程静昕的,再加上程静昕亡母的嫁妆,程静昕几乎是大齐朝最最年轻的富翁了。
孟修杰觊觎这笔资产,明知道程静昕不喜欢她,却在正月初十程老太太的寿宴上设下计谋,害程静昕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他。
程静昕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孟修杰的母亲因为静昕迟迟未能有孕,一直磋磨她。
孟修杰一开始对她还不错,在中举之后,他就变了。
他掌握了话语权,他得到了静昕的嫁妆,并用这大笔嫁妆作为敲门砖,投靠了四皇子,等四皇子登基为帝,孟修杰也跟着鸡犬升天,官运亨通。
但他到底只是举人出身,比进士出身的官员终究是差了一层,为了讨好新帝,为了步步高升他诬陷程家造反,亲自带人抄了程家,将程家巨大的家资悉数上缴国库。因为此举,新帝待他越发亲厚,给他连升三级。
程静昕艰难怀了孩子,快要临盆之时,听说娘家被抄,最疼爱她的大伯父被判斩首,心神俱震,动了胎气,在难产了两天两夜之后,含恨闭目。
前世,她自顾不暇,这一世既然重生,她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程静昕走上前世的老路。
在江令宛打量孟修杰的时候,孟修杰也在打量江令宛。
江令宛生的雪肤花貌,明眸皓齿,仿佛芙蓉出水,明艳动人,这样的美貌把孟修杰给惊着了。
不过他心思深,很快就敛了眼中的惊艳,让人看不出异常。
他是来接程静昕回家的,得知她要去棉花胡同,孟修杰笑着说:“你只管去就是,我在马车里等着你,你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一副好哥哥宠爱妹妹的模样。
江令宛心中冷笑,以前静昕读书的时候,可没见他来接过静昕,现在如此大献殷勤,怕是得知静昕心有所属,所以急着设计静昕吧。
不过,这一世他休想得逞。
到了梅宅,阿宝正在呼呼大睡,江令宛就拉着程静昕去了她的房间:“柳絮,你带琴儿去厢房玩吧,我们说说话。”
程静昕一边啜着杏仁露一边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柳絮琴儿都不能听。”
“柳絮可以听,我要避开的是琴儿。”江令宛在她对面坐下,“你是不是绣了一个荷包,准备送给容夫子?”
程静昕的脸一红,好一会才嗔道:“宛姐儿,你不是答应了替我保密,不提这件事的吗?”
静昕痴迷琴艺,收集了许多琴谱,里面有不少断篇、残篇,有一次上课,静昕弹了一个残篇琴曲,容夫子就说他手里有剩下的那一部分。
放学后,静昕跟着容夫子去取琴谱,琴谱放在阁楼上,静昕想着容夫子的阁楼上一定有很多琴谱,就问容夫子能不能上去看看。
容夫子答应了,让静昕走在前面。
静昕心里一暖,没想到容夫子这么体贴人,因为容夫子的脚是跛的,走路不方便,静昕就对容夫子说:“您也小心。”
她话音才落,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跟在她后面的容夫子也遭了秧,两人悉数滚下楼,容夫子一直搂着她,将她护在怀里,她几乎毫发无损,容夫子却磕破了头,摔着了手腕,将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多里,程静昕每天都去看望容夫子,给他送药送补汤,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续的谱子弹出来让容夫子指点。
等容夫子全完康复了,他的身影也深深烙进了程静昕的心里。
这个小秘密程静昕只对江令宛说过,连陆明珠都不知道,今天江令宛陡然提起容夫子,程静昕便害羞了。
看着好友羞涩的神情,江令宛道:“中午我们吃酒席的时候,柳絮看到琴儿鬼鬼祟祟地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她偷偷跟上去听,听到小姐、荷包这样的字眼,你说琴儿安的什么心?”
程静昕遽然色变,脸孔瞬间刷白,立刻去摸袖笼。
荷包还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又很快变得难看。
她爱慕容夫子,却从不敢露出分毫,若事情宣扬出去,她怕是再也别想在女学呆了。
绣荷包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莫说是江令宛了,就连她贴身的丫鬟琴儿她都一直瞒着的。
可柳絮却撞见琴儿把这件事告诉外男,琴儿敢这么做,一定背后有人指使。
“这荷包不能要了。”程静昕当机立断,“你拿把剪刀来。”
江令宛却道:“那人已经盯上了你,若是你把荷包弄丢了,便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对方会用更恶毒的方法对付你。”
她眼光一闪,语气淡定,“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令宛压低了声音,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跟程静昕说了。
两个人在屋内说了半天的话,等程静昕离开的时候,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半点都看不出异样。
琴儿扶她马车,笑着说:“表少爷真有耐心,竟然等了这么久,比江小姐的表哥也不差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是啊,孟表哥是对我很好,可我对孟表哥也不差啊,家里谁不说我们两个与亲生兄妹无异呢。”
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掀起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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