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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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哒——磕哒——

德式军靴的硬质鞋底敲击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晰而急促,分外富有节奏感。

萧瑜披着深色军装大衣,脸色苍白,一身寒意,穿过医院忙碌的医生与护士,径直向危重病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了病床上躺着那人,他口鼻插着呼吸器,脑袋缠满了纱布,右手和左腿吊着石膏,死气沉沉,昏迷不醒,如同一个破布娃娃,没有半丝生机。

萧瑜瞳孔皱缩,呼吸微窒,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如今北平城里早就传得有鼻子有眼,沸沸扬扬,她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亲眼看到了这一刻,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疼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梁瑾从孙府后门被抬出来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狼狈不堪,通身没有一处完好。但彼时与此时的心境却又是那样不同了,大大不同的。

守在病床前的小六子本就哭得双眼红肿,一看萧瑜来了,又开始泪眼朦胧,哽咽道:

“小姐,小姐您终于来了——”

萧瑜勉强挤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爷那天演出结束回家,谁成想咱们的车子被人动了手脚,一开门汽车就爆炸了。爷福大命大,抢救了一天一夜,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可周爷他,他送到医院时就已经咽气了......”

萧瑜下意识的狠狠一闭眼,冷声问道:“谁干的?”

“小、小的也不知道......”

不用小六子回答,她心里已经是有答案了。

是逼他去新京演出的人,是被他的新戏刺激到的人,是恨他当众摔了面子的人,是...日本人!

她转过身去,一拳狠狠的砸在墙上。

良久,有几道鲜红的血痕,在雪白的墙上缓缓的流了下来。

.......

半个月后

北平城的冬天来得总是那样早,将将十一月初已是天寒地冻,下了好几场大雪,满城银装素裹。

这座百年王城,从北京到北平,不过也就是几年的光景,整座城市就显露出了不可抑制的颓唐之态。日渐崩坏的城墙古迹,老旧褪色的牌楼街道,永远宠辱不惊的懒散市民,还有城中堂而皇之进进出出的日本宪兵,只有大雪漫盖之时,才能稍稍还其一片宁静,暂且粉饰太平。

清晨,萧瑜照例来到协和医院,病房里小六子刚刚给梁瑾擦过身子,端了盆水出门。

“医生来查过房了?”

“是的,小姐。”

“他说什么了没有?”

小六子沉默的摇了摇头。

于是萧瑜也沉默了。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无声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梁瑾。

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呼吸器拆掉了,手臂上骨折打的石膏也拆掉了,就这样平静安稳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忽略滴答滴答的输液管,好像就只是一场午后酣眠,随时可以醒来。

而这个随时,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辈子。

梁瑾的命等同是周光伟用自己的命换下来的,爆炸的瞬间,他被周光伟扑倒在地,护住了要害。

他周身伤的最重的是腿,医生说他的腿能保住已实属万幸,日后行走站立是一定会受到影响,但究竟损伤到什么地步,能康复到什么地步,一切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确定。

可是,手术结束已经小半个月了,梁瑾至今还没有苏醒。

他的头部遭受到剧烈撞击,可能造成淤血,西洋医学发展到今日地步,对人类脑部的研究仍然处于大片空白之中,能用的治疗手段几乎都用尽了,余下的,就只剩束手无措的等待。

李兆兰伤心欲绝一蹶不振,周光伟的后事由萧瑜一手操办,外面铺天盖地记者,前仆后继的票友被萧瑜统统挡住。梁瑾躺了半个月,她就在医院里守了半个月。

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曾经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那样万众瞩目,鲜活生气的人,一转眼就这样死气沉沉躺在这里,叫人生出茫然的不真实感来。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黯淡眉目,轻笑道:

“你瞧瞧你,我才几天没顾得上你,你就搞出这么多事来,一会儿成了汉奸,一会儿成了英雄,一会儿被暗杀,一会儿又遇爆炸,就这样还跟我赌气躺在这儿不醒来?医生说再不醒来你要变成瘸子了,我看名满天下的云老板坐在轮椅上唱戏,谁还愿意给面子捧场?”

顿了顿,没有回应,她低声道:

“好吧,我捧场。”

“你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同我讲的?说什么也不求,怎么赶也不走,可哪一次我不过多说两句硬话,你就直接甩脸走了,一点也不给我台阶下。你明明知道,萧二小姐脾气大好面子,你还指望我同你低头认错吗?”

空气中又是一片死寂,过了许久许久,她妥协道:

“好吧,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

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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