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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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辛干脆地摇头,“从小到大,我都跟你亲近一些,你给了我很多东西——优渥的物质、最佳的教育,以及无忧的成长环境。托了你的福,我在人生前二十年,根本不知道‘得不到’三个字怎么写。所以谁都有怪你的资格,我没有。”

“谢谢。”陈父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你这么说,我很感动。”

“而且——”陈辛再一次垂了眼睛,有些话,越是对着至亲的人,就越是难以启齿,“我不在乎你犯的到底是白纸黑字里的哪一条罪状,也不在乎别人嘴中的你还要在这里挨上多少个时日,我这次来,是想认真问问你——我知道你不光光是为了钱而已,但是,这一切,你觉得值得吗?”

“在我看来,是值得的。”陈父的声音很平静,“小辛,这是爸爸的真心话。”

“凭什么?”

陈辛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但在此刻涌进眼眶的泪意却很冲——在将母亲的手从浴缸里轻轻拿出来时他没有哭,在看到父亲判决书上那一行代表着服刑时间的数字时他没有哭,甚至在尝尽了各种人间冷暖和疲倦奔波的这两年里他也没有哭,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崩溃了。母亲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父亲用一句真心的值得将所有恩怨一笔带过,除了他——是不被考虑、不被顾及的。这种类似遗弃的感受将陈辛努力维持了近两年的冷静与清醒撕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他站在那儿,脚下是空的,四面都有风。

“凭什么……”他像是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凭什么好端端的人生被拆得七零八落,凭什么一朝坠落,余痛却持续得这样久,他还怪不了任何人。

“周暮是那种很单纯的大孩子……”郁安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也做过倾诉者,所以他知道什么样的倾听者才是被需要的——点到即止,且波澜不惊。于是他侧了侧头,看过去的眼神里还带了些稀松平常的笑意,“所以哪怕你事后跟他解释什么,他也不一定能真能懂。”

“我估计也是。”陈辛跟着扬了扬嘴角,仿佛眼下正在谈论的是苏黎世的好天气。他们来这儿快十天了,遇上的每一刻都是晴朗。天蓝得像海,叶绿得像汁,任何事物被新鲜的风一裹,都要变得可爱几分,“但不管怎么说,我得给他专门道个歉。”

郁安点点头:“放心吧,周暮的心挺大的。”他笑着说,“今天下午回酒店吃饭的时候胃口不错,一点都看不出得罪过领导,甚至又动了找我一块儿自拍的念头——当然,我拒绝了,两个大男人凑在一堆西餐盘前摆姿势挤笑脸……好傻啊!”

“傻人有傻福。”陈辛也在笑,然后将半松开的手慢慢回握成拳。接近三十摄氏度的黄昏里,他竟指尖冰凉。

“虽然周暮已经在尽力地表达骆青延的愧疚和不安,但我还是能轻易地看到他眼睛里的坦然——这很正常,毕竟再好的演员也很难做到时刻人戏合一。相对于那些恩怨和罪名,他本就是个完全无辜且无关的人。只是,当那种过于洒脱和清澈的眼神在监视器里放大了十来倍时——不是生气,我只是,有点愤怒——因为我发现,就算过了三年,但只要有一丁点类似的情景发生,我就能清楚地感知到我对那些事情仍旧非常介意——为什么,为什么在明知没有人可以责怪,也没有人可以改变的前提下,我却还是不能释怀。三年前,是人生脱离了我的计划,三年后,是我偏离了自控的轨道,这种睁着眼睛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一次又一次地将我击败,所以,我对毫无长进的自己感到愤怒。同时也挺抱歉的,愤怒之余,还迁怒到今天的工作和同事……”

“我觉得没关系。”郁安摇着头打断了陈辛,“因为学长已经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完美最冷静的那一个了。如果说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那么你已经有三百六十四点九天是做得非常好的了,所以像今天这样,在那个零点一的空隙里——”他顿了顿,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语文不算太好,所以脑子里的词汇搜索起来也比较费神,“暴躁地沮丧着。对,所以你偶尔暴躁地沮丧一下、发泄一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再告诉你一个事好了,其实今天在回酒店的车上,我听到后排有女工作人员小声说‘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陈导砸起玻璃来还挺帅的’,原话。”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地被安慰到,”陈辛笑了出来,“但是,友情提醒一句,一年本来就有三百六十五天。”

“不是,你这人——”郁安眉一挑,本来打算瞪一眼身边人来着,但没想一转脸就撞上了满面笑意的陈辛——他弯着眼睛,笑得和平常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儿发生了变化,郁安也说不清楚。总之,如果先前那些笑容让人觉得像范本一般挑不出错处,那么眼下这个笑容,就要亲近很多。大抵是见过了彼此的脆弱,也体谅了双方的不堪,所以才滋生出了一种像是朝露般的同盟感。它促使着郁安拿掉望远镜,慢慢朝着山体靠近——噢,原来皑皑的山顶上不一定都是白雪,可能,也混着半糖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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