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莽头
宫中清洗之后, 一切心怀叵测之人都被清除掉, 司马衷也就不必再装傻了。
“阿爹，阿娘，”司马衷一本正经道：“儿子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一下子清醒了, 回头再看, 只觉得这几年如在梦中。”
“我儿, 你说得可是真的？”杨皇后喜极而泣, 还不敢相信。
“在猎宫的那一晚, 我梦到有个青衣神人推了我一把，还在我脑门上摸了一下，”司马衷道：“他说, 你还要傻到几时？东方火起, 你也该醒了！我就仿佛一下子从悬崖跌落，醒来的时候就无比清醒了。”
皇帝只瞧见他说话有条有理，目光灵动，不复痴呆，不由得大喜过望：“好啊，这是社稷之福，朕要祭祀天下神灵, 同时赦免死囚，为太子荐福！”
贾南风撇撇嘴，看司马衷就是大忽悠一个。
但司马衷“恢复正常”，却对她有很大的影响, 她能一下子感觉到自己不用顶在前头了，以前都是她一人冲锋陷阵大杀四方，虽然杀得痛快，可也饱受议论，皇帝给她的尺度很难拿捏，既要辅佐太子，又不许她“牝鸡司晨”，贾南风可不痛快地很呢。
现在太子顶事了，贾南风大展拳脚，干什么都没有人说了，她在芳林园里推广嫁接技术，来年就可以在京郊皇庄里推行，朝中的官员检验过之后，便可以在全国推行。
除了这个，贾南风还在全国征召名医，成立太医署，推广关于流行病和时疫的防治工作，河东郡的一场时疫，让司马衷和贾南风都看到了医学进步的重要性。
春秋战国时期中医理论已基本形成，之后不过是巩固完善罢了，中医以以藏象生理学、经络腧穴学作为基础学科，而渐渐忽略了解剖生理学。
当初华佗敢给曹操开颅，曹操却不敢，于是中医渐渐远离了外科手术，说在人体上动刀是不道德的行为，违反了儒家的仁爱之道，并把医生们正常的手术贬低为最下等的、为畜、生治病一流去，所以大大阻碍了中医的发展。所以在新成立的太医署中，贾南风就是要鼓励外科手术，将中医扳回正轨去。
贾南风在这次征召的医生中，发现了被称为“针灸鼻祖”的皇甫谧，老人家医术高明，很有自信，唯独在贾南风示范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时候，看到了急救的效果，才承认这种办法的确是普通医术做不到的。
贾南风和司马衷利用自己上辈子带来的经验，开始摸着石头改造这个世界。
贾南风直到天黑，才等到匆匆回来的司马衷，不由得道：“看样子你的研究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啊。”
“事实上，我的阻力很小，”谁知司马衷笑道：“我说是梦里的神人传授我火、药的办法，那些人便不敢阻拦了。”
贾南风的重点在太医署上，而司马衷专注的是火、药的研发，这可是超前五百年的事情，不由得他不专注。
司马衷的办法还是大，他只说火、药的技术是神人传授的，要他照葫芦画瓢弄出来，然后攻打东吴，统一天下。这个神人一直被传得很神，因为司马衷从痴傻变得聪明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对那个点石成金的神人，朝野上下都猜测纷纷，但无一例外，十分笃信。
“有了火、药，破吴的计划可以提前好多年了，”贾南风有些兴奋：“江南地方在孙吴手上，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等晋朝统一全国了，咱们就推行一个大江南开发计划，好好开发一下这片土地！”
谁知司马衷微微一笑：“……江南不着急，我研制火、药，其实是要对付山西以北的五胡的。”
五胡即匈奴、鲜卑、羯、氐、羌，而现在这五个民族对晋朝基本没有构成威胁。他们只是部族聚集，互相攻打掳掠，却不敢南下窥伺中原。
即使匈奴贵族刘渊形成势力，在左国城称王，也是三十年后的事情了，三十年后永嘉之乱，晋朝内部乱了，才给了这些少数民族南下中原的机会。
如果火、药能提前五百年发明出来，那么贾南风几乎可以断定，胡人再无入关的可能，□□的时代到来，冷兵器又有什么优势呢？
贾南风故意道：“还是你会搞，佩服，佩服啊！”
司马衷只是微微一笑，却道：“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贾南风顿感兴趣：“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你之前想去的。”司马衷再不肯说，洗了头发就睡了，倒是害得贾南风猜测了半天，在大床上滚来滚去，恨不能一脚把司马衷踹下床去。
第二天反倒是贾南风黑着眼圈，缩在被子里，不想去了。
“快起来，你这懒婆娘，”司马衷好笑地把被子掀开：“昨天不是说好的吗？”
“明天再去嘛，”贾南风紧紧抓着被子，就像抱住树干的树懒一样：“今天天气多好啊，正适合睡觉！”
司马衷眉毛一挑，就伸手进了被子中，准确无误地擒住了贾南风胳膊，在她的腋窝下挠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贾南风的死穴就是腋窝：“你作弊，哈哈哈……”
直到贾南风笑得大喘气，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司马衷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她：“快起来，不然下一次就挠你脚心！”
贾南风雄赳赳跳起来：“你最好说明白去什么地方，不然我不会去的！”
司马衷轻笑了一下：“武库，去不去？”
武库是什么地方，贾南风想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来：“是存放地动仪的地方是不是？！”
见司马衷点头，贾南风一跃三尺高，跳下床就道：“不吃饭了，快带我去！”
贾南风片刻的时间都不停歇，穿好衣服就拉着司马衷往外冲，司马衷好笑地从竹篑中拣了两张黍饼，不由分说塞到了贾南风的嘴里。
两人坐上肩舆，从皇宫北侧出去，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绕过太仓和北阙，终于进入了武库这个神秘禁地。
武库，如其名，是存放武器的地方，四周筑有围墙，内部另有隔墙，围墙和隔墙各有门。共有7个仓库，每个仓库都有三百平米之大，贾南风进入其中一个仓库，就看到各式武器如剑、矛、戟、铠甲、刀、戈、镦、斧等，全部陈列在木制兵器架上。
“这么多兵器？”贾南风道。
“七个仓库，共计二百万器械。”司马衷点了点头：“但不只是兵器。”
司马衷领着她又打开了一座仓库，贾南风就看到里头陈列着建筑材料、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她转了一圈，也没多大惊喜：“武库本该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好看的？”
司马衷打开了最后一间仓库，道：“进去看，别乱碰。”
贾南风走进去一看，这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奇珍异宝，不可计数，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黄金白银如同山岳，望不到尽头。
贾南风眼冒星星，贪婪地左看右看，幸福地快要晕倒了。
“擦擦口水，”司马衷露出嫌弃之色：“不是让你看这些的，跟我来。”
两人绕过梁柱，停到一个摆设面前，司马衷就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贾南风扫了两眼，道：“两块大木板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司马衷哼了一声，道：“这是孔子穿过的木屐。”
贾南风“哈”了一声，不信道：“胡说八道，孔子穿的鞋子能保存到现在？而且这鞋子有六十公分，谁的脚这么大？”
司马衷道：“没有骗你，这些都是从汉代的武库中搬运出来的东西，当年萧何在长乐、未央两宫之间修建武库，吕后改名灵金藏，珍藏着历代的珍宝，东汉末年被战火焚毁去很多，但还保存下来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孔子的木屐。”
贾南风看他不像是说谎，惊讶极了：“孔子的脚怎么会这么大，这是巨人的脚啊！”
“一尺四寸，我量过了，”司马衷道：“史书记载，孔子周游蔡国的时候被人偷走了一双木屐，你想如果这木屐和别人的一样，盗贼为什么要专偷孔子的木屐呢？”
贾南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木屐：“我的天啊……”
就见司马衷又指着一样东西，道：“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这下贾南风不敢轻视了，仔细看了半天道：“这是宝剑，应该是有名的宝剑吧？”
司马衷点了点头：“这是汉高祖刘邦的斩蛇剑。”
贾南风差点一头栽到：“什么，斩蛇剑？！”
刘邦在开始起兵造反的时候，据说被一条白蛇挡住了去路，随同的十余人都非常害怕，刘邦却一时勇气倍增，持剑将其砍为两半，事后众人都非常佩服刘邦的壮举，义无反顾的跟随其造反，所以都说刘邦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创建了两汉四百年基业，没想到这传说居然是真的！
而眼前这把剑，没有传说那样五彩光华，没有镶嵌琉璃宝石，只是普普通通一把剑，甚至剑刃都有些蜷曲了。
“别动！”见贾南风想要伸手去摸，司马衷一下子摁住了她：“这剑不能碰。”
“为什么？”贾南风呼吸都停止了。
“这剑有点古怪，你没看到吗，它没有剑鞘。”司马衷道：“不论任何材质的剑鞘，都会被剑身所腐蚀，之前移动这把剑的人都暴死了，我怀疑这剑沾染了毒液，有可能刘邦当初斩杀的是一条毒蛇。”
“毒蛇的毒液有这么厉害吗，这是硫酸吧？”贾南风不信道。
司马衷神色有点古怪，嘴边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贾南风余光注意到了，她眯起眼睛跳起来：“我信你个大头鬼！说，怎么回事？！”
司马衷这才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不好骗了，不好骗了……”
笑完之后他才道：“晋朝的史书中说，武库之后会有一场大火，烧掉所有的东西，这把剑会破空而去，不知所踪。我不相信这事，就告诉看守武库的人，这把剑碰一下就会死，吓得他们多看一眼都不敢。”
“你怀疑之后那场大火是人为的？”贾南风道。
“我猜测有人也许会监守自盗，”司马衷道：“你看这武库，都是石头所建，怎么会轻易起火？如果有人奔着武库中历代珍藏的宝物而来，倒有可能。他们偷走金银财宝我也不管，但要偷走这些历史文物，那可不行。”
武库不止存放着兵器，里头还有斩蛇剑这样的传世国宝，算来还兼有国家博物馆的性质。
“我让你看的最后一件东西，才是今天的重点，”司马衷走到一个匣子前，沉吟了一下才道：“和它比起来，孔子屐、斩蛇剑都不重要了。”
带贾南风看清匣子里的东西，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人头？”
贾南风吓了一大跳，这人头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乍一看栩栩如生，吓死个人好不好？
“人头有什么好看的？”贾南风虽然嘴上说着，却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来。只见这人头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的头颅，须发皆白，法令纹很深，额头高耸。
这个老头的后脑勺被削去了一大块头发，上面居然刻着字，贾南风不由自主念道：“王莽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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