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妇
贾南风被细碎的生意吵醒, 还以为是桂枝在打水, 却听到身旁有动静，睁开眼一看，就见司马衷的大脸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懒婆娘。”
贾南风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贾府, 而是在金明宫里, 顿时翻身而起, 开始兴致勃勃地当她的太子妃了。
八个脂粉奁子在她面前打开, 贾南风细细看了一遍。
有三种东西贾南风是绝不会用的, 因为全都是铅做出来的。
铅这种重金属不只是出现在铅粉里——在把镕铅成水, 经过几次的浸泡铅花的过程中，不到最后一步的焙铅花末那里，它都不叫粉。
因为铅性变化多端, 而且它的化合物又常常有着特殊的色彩, 所以在炼制过程中，会出现四种变化，一变而成胡粉，再变而成黄丹，三变而成蜜陀僧，四变而为白霜。
胡粉打底，黄丹涂额, 蜜陀僧可以治皮肤疥癣，白霜就是成型的铅粉，以上都是现在女子钟爱的护肤品。
怪不得说红颜易逝呢。
贾南风只往脸上轻轻地贴了一层米粉，自己又扫了眉尾, 然后用了一点点胭脂。
宫中的胭脂是最上等的胭脂，是重绛，石榴、山花及苏方木，拧出汁子来，和着滑石、蚌粉和珍珠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上挑上一点儿用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足够拍脸的了。
贾南风再看镜子，面色果然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不由得夸赞不已。
宫人随即奉上崭新的白色里衣，深蓝浅碧的条纹间色裙，还有青线罗的袜子和尖头弓鞋。贾南风随手拿起一只鞋子，想要穿上试一试看合不合脚，没想到这鞋子却不是她平常穿的那种弓鞋。
鞋长正正的六寸，鞋面为浅黄色，后部绣着如意云纹。鞋头部尖翘，三层缝制，中间层绣瑞兽纹。鞋底是大红色，鞋里为暗花缎。
这些都没问题，只是跟部坚硬似木质，高高突起，约有三寸，李彩凤扒开裱裹的红素缎，发现鞋底的后跟部被加垫了高跟，高跟以多层革板纸相叠，用合股丝线钉在一起，帮底之间缀压黑色滚条，鞋沿口可见手工缝制线迹，前后部相连，为外高跟型，实在是让人惊叹。
木屐是高跟，没想到弓鞋也能高跟，看来魏晋人的审美果然超前。
“宫里专门给你做的这鞋，”谁知司马衷道：“因为你太矮了，可能连太极殿的大门都跨不过去。”
贾南风怒道：“你才矮，我会长高的！”
司马衷敷衍道：“……是吗？”
贾南风穿上鞋子，两人就出发去太极殿，坐上车之后，不一会儿贾南风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叽”一声。
贾南风见司马衷盯着她看，不好意思道：“看什么，饿的！你不饿吗？”
晚上就没吃几口东西，早上还不让吃，要去太极殿拜见帝后之后，才能吃饭，贾南风早就饿得不行了。
谁知司马衷变戏法似的从袖子底下掏出一物：“给。”
贾南风接过来：“蒸饼？”
还是软的热的，看样子是刚蒸出来没多久，贾南风三口两口就吞掉了，充满希冀地再看了看司马衷。
“……没有了。”司马衷忍笑道。
贾南风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味道：“聊胜于无啊。”
两人从车上跳下来，走入太极殿中，就见皇帝和杨皇后端坐在阶上，两人在宫人的引导下，分别向帝后拜了四拜。
执事一人将托盘放在皇帝的御案上，两个宫人分别站在了太子和贾南风身后。贾南风就按照礼仪将这名宫人手里的腶修盘端起来，放在御案上的托盘里。司马衷也将他手里的枣栗盘放在托盘里。
腶修就是捣碎加以姜桂的干肉，而枣栗盘是婚姻嫁娶时，必备的东西，喻意早生贵子，立业立子。
皇帝受了他们的礼，很有些欣慰的样子，似乎很是高兴满意，叫他们站在一起，打量了半天道：“佳儿佳妇，朕心甚慰啊！”
杨皇后的神色有些奇怪，眉眼微沉，嘴角也微微抿着，跟着皇帝也慰勉了几句，显然有些不太高兴。
贾南风知道她为什么不太高兴。
说实话，天下的婆婆总有些不是滋味的，更何况贾南风和太子站在一起，更显得贾南风其貌不扬，似乎不是很配得上高大英武的太子。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杨皇后不高兴是因为小桃一马当先地告了刁状。
小桃是皇后派去打理金明宫上下的人，贾南风不说给半分尊敬，反而夺走了钥匙，下了她的脸面，自然叫杨皇后不满。
果然杨皇后就问道：“听闻新妇收走了东宫的钥匙？”
“是，”贾南风不慌不忙道：“东宫一共三十三把钥匙，儿昨晚上只检视了六把，还有二十七把钥匙，等儿回去，再慢慢检视。”
杨皇后皱起眉头道：“新妇为什么要检视东宫的府库？”
贾南风道：“儿听闻民间有俚语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检视府库，就是看太子有多少积蓄，能不能养活我，毕竟我带了那么多陪嫁的人呢，可不能一不留神就把东宫吃穷了。”
杨皇后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哭笑不得道：“宫里还养不起你了？”
谁知贾南风摇头道：“昨天翻看了太子的箱箧，大半都是空的，还比不上我的私产呢。”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微沉：“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太子有良好的品德。”贾南风道：“黄金不足为贵，有德乃有万方。勤俭自能富贵，有德可以传家。”
皇帝大悦道：“好，说得好！”
满殿都欢忭起来，从女史到宫人，纷纷踊跃称赞太子妃的回答，连杨皇后都眉开眼笑起来。
司马衷揉了揉鼻子，似乎憋住了笑：“阿翁，阿娘，什么时候开饭？”
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贾南风作为新妇，立在旁边服侍皇帝皇后的膳食。
杨皇后消弭了不悦，对贾南风亲热倍增，让贾南风布了几道菜之后，就让她入座了，但是皇帝却还有吩咐。
“新妇为朕分肉！”皇帝指着桌上最大的一道胡椒烤羊腿说。
贾南风就拿起匕首来，依言切肉。
最大最好的一定是皇帝皇后的，剩下的就有些门道了。因为同坐的还有杨皇后其他的子女，比如幼子司马柬，比如平阳公主。
刚才贾南风已经留意到六岁的司马柬频频示意乳保给他夹肥肉吃，就将羊腿上肥的一块切下来，放到了司马柬的盘子里。
平阳公主是女孩，不可能大口吃肉，贾南风就将分给她的肉切得又薄又细。
剩下的肉又挑了一块又瘦又好的，端给了司马衷。
皇帝不由得大喜道：“这肉分的好！”
古之礼仪，分割祭肉的人是要继承家业的，宗子和宗妇都如是。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皇帝和杨皇后赐下了价值千金的服器珍玩，本来金明宫因为大婚就花费了亿万钱修饰一新，如今又赐下了许多珍宝，叫贾南风乐呵呵收入囊中。
贾南风回去之后就马上把自己看中的地毯、床毯、帘幔、坐褥、靠背、桌子、绨几、玉器摆上了，司马衷看了半天，道：“你刚才不是说节俭吗？”
“该用的就得用，”贾南风插着腰指挥着宫人：“好东西放在库房里生虫了，岂不是浪费？”
东西还没有收拾完，就听黄门道：“殿下，娘娘，师傅们来了。”
东宫辅导官联袂前来拜见。
东宫的辅导官比较完善，谕德、中允、赞善各奉其职，还有洗马、校书、正字等官，先具经义，呈送皇帝阅览，之后为司马衷开讲。讲官之中，分东班和西班，一般是东班讲《四书》，西班侍读讲解史书。到巳时左右，方才完毕。
冼马王湛是贾充推荐做官的，中允郭奕是贾南风的舅舅，给使张泓又是贾充的门人，在贾府上做了两年的椽吏。
贾南风这才明白为什么贾充暗示她可以放心无忧地嫁入东宫了。
“诸位师傅请起。”贾南风和颜悦色道：“师傅们都是国家贤才，受陛下之命辅佐太子，万望深思托付之重，齐心协力，保护太子。”
“谨遵娘娘之命！”众人俱都行礼。
贾南风按部就班行驶了太子妃的职责，目送官员告退之后，方才伸了个懒腰：“……叫小桃来。”
小桃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却簌簌发着抖。
所有嬷嬷、女官都屏息凝神，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更没有人为小桃求情的，因为她们都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刚嫁入金明宫的太子妃，即使年纪幼小，但本事广大，而且深得皇帝皇后的喜爱。
从小桃手里夺走了钥匙，而没有受到杨皇后的一点责难，反而让皇帝皇后大为开颜，而杨皇后又把东宫从上到下的人叫过去，训诫了一番，叫她们不许违抗太子妃的话。
现在这些人终于明白，得罪了太子无事，太子不跟你计较，得罪了太子妃，你的下场就是小桃这样。
杨皇后觉得小桃多事，还有挑拨的嫌疑，打算将人弄回去，还不知道什么结局呢。
“快扶起来，”贾南风将竹简放下，口气惊讶：“怎么还跪在地上呢？”
只听贾南风和颜悦色道：“昨晚上见到小桃姐姐身上的钥匙，十分好奇，便借来看看，现在物归原主，请小桃姐姐收下。”
桂枝将黄铜钥匙又塞到了小桃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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