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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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再试

  “那不好玩儿。”谁知司马衷一点没有被威胁的意思, 反而滋溜一声从树上滑了下来, 站到了贾南风面前:“我知道怎么好玩。”

  就见他手上捏了细线,一头系住天牛的颈部,一头用手牵着, 这东西为什么叫天牛, 也就为着爬动的时候还真有点像牛耕地一样, 不过往往爬不上几步就挣扎着飞起来了, 一飞起来就被它脖子上套着绳儿拽住了。

  就见司马衷跟放风筝似的, 看到天牛飞高了就扯绳儿, 轻轻一扯就飞回来了,不一会儿又在手上绑了三只天牛,指挥这东西往不同方向去飞去。

  “哦呦!”贾南风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会玩!”

  “这虫子还能钓鱼呢!”谁知司马衷又招了招手:“带你玩更好玩的!”

  贾南风跟了上去, 就见他跑到水边, 将天牛放在叶子上,浮于水面,天牛四面环水,局促不安,频频挥动触角,他在拉线,形同钓鱼一般。

  “你这样不行, 它掉下去了!”贾南风大叫道。

  “给你玩一个!”司马衷从手上解下一条细线来。

  贾南风拉了拉线,信心满满地玩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手中的天牛玩死了。

  司马衷呵呵两声,明晃晃嘲笑贾南风:“笨!”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黄门,见到司马衷才松了口气,仿佛找了好久似的。

  等看到贾南风,这些人又倍感惊奇的样子。

  贾南风拍拍袖子站了起来:“把你们殿下看牢了,别让他再东跑西跑了!”

  司马衷看着贾南风的背影,似乎有点遗憾。

  不一会儿黄门给他牵来了羊车,他坐上去,玩了一会儿,才回到皇后的宫里。

  “把这两个也刷下去,”只见杨皇后指着秀女名册:“这两个名字里虽然没有带石,但带了玉,玉也是石头。”

  司马衷随意看了一眼籍册,忽然顿住了。

  “这几个落选的小娘子,要备加礼遇地送出宫去,”杨皇后道:“礼物再增加一倍,尤其是贾家的小娘子。”

  杨皇后手中的籍册忽然被司马衷抢了过去,就见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衷儿听话,”杨皇后哄道:“娘给你挑一个温柔美丽的小娘子。”

  这回司马衷有反应了,歪着头问道:“谁?”

  “卫瓘的女儿卫小娘子,”杨皇后道:“今年十一岁,虽然比你大三岁,但是女大三抱金砖……”

  她还没说完,就见司马衷仿佛又生气起来了,杨皇后便道:“衷儿,你见见卫家的小娘子,肯定喜欢……”

  伺候司马衷的黄门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杨皇后问道。

  “奴婢们找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殿下和贾小娘子玩得高兴,”这黄门道:“殿下似乎更喜欢贾小娘子一些。”

  杨皇后吃惊极了:“啊?贾南风?”

  杨皇后第一反应是摇头:“她不行……”

  可话到嘴边,却想起来贾南风的家世、门第、才学不仅不逊于任何女郎,而且甚至还算是佼佼者,但即便如此,杨皇后也没有将人列为太子妃的候选,一是因为郭槐的请求,二是因为当初太子从假山上摔下来,跟贾南风有一些说不清的掰扯,又有杜大家亲口确认太子和石头相克,而贾南风的名字里山石都占了,让杨皇后下意识就排除掉了她。

  “你不是不喜欢贾小娘子吗?”杨皇后问道。

  司马衷没有说话,倒是服侍的小桃道:“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大概是谁陪他玩得开心了,他就喜欢谁。”

  “他还以为娶妇就是找个玩伴呢。”杨皇后叹了口气:“还真是这样,他也不认得美丑,左棻长得不好看,贾小娘子长得也不好看,偏偏他还喜欢。”

  贾南风乐陶陶地坐着宫里的车马,一路上归心似箭,没想到都快要看到自己家门了,却又被两个黄门骑着马追了回来。

  “我不是被送回家了吗?”贾南风吓了一跳:“为什么还要进宫?”

  这两个黄门面面相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奴婢们也不知晓。”

  贾南风莫名其妙又被带回了宫里,过了两三天之后才算听到了风声——原来那个给她们看相的杜大家,居然被人捉住打了一顿!

  “……据说这个杜力,是个大骗子,在安邑县名声都烂透了,”只听黄门偷偷转述的消息:“还害死了几条人命,转头就跑到洛阳来继续行骗,被人追到洛阳,狠狠打了一顿,还要扭送去官府!”

  “啊,他原来是个骗子!”秀女们有的不屑,有的惊讶,有的放下了一颗心:“那他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他说了什么好话?”贾南风道:“说你们克夫呢,都忘了?”

  “就是,他嘴里没一句好话,”小娘子们义愤填膺起来,却又忽然想道:“……为什么偏偏对卫韶另眼相看?”

  “可不是吗,为什么偏偏说卫韶命格高贵,他既然是个骗子,怎么还区别对待呢?”小娘子议论道:“难道是卫家给了钱吗?”

  “说不好,”从河东郡来的一个秀女压低声音道:“河东郡太守是卫簧是卫家的人,安邑县又是他们老家!”

  秀女们瞪大眼睛,面色变幻,纷纷猜测,渐生不平起来。

  被众人议论的卫韶仿佛知道众人在议论她,脸色苍白,但仍然挺直了脊背,显出高贵矜持的样子,仿佛对一切流言蜚语都不屑一顾,又仿佛一种清者自清的态度。

  倒是杨皇后的态度微妙起来,平常每天都要叫卫韶去承光宫的,这件事情过去了三五天了,再没有派人传召过。

  杜力是不是骗子到最后也没有个定性,因为杜力被人活活殴死了,都没有撑到京兆尹接管案子。倒是杜力在河东郡的一帮徒子徒孙如鸟兽散。

  皇帝感到了被愚弄,对推荐杜力入宫的王恺没有一点好脸色,王恺又气又怒,偏偏老对头石崇闻听了此事,在金谷园里编排了歌谣讽刺他,不多久洛阳大概都知道了王恺受骗的事情,这比直接说“王恺是个大傻子”还叫人难受。

  这就导致最后一轮殿选的时候,又横生了波折。

  秀女们被带到了昭阳殿前,端正仪态恭恭敬敬地听着皇后的懿旨。

  “上承皇命,敕天下有司送赴愿入宫备使令者进京,汝等皆秀中华阀、父母贤善,素有家法女子,容貌端洁,性资纯美。吾将亲阅良者,取言动安详,端正有福,贞洁不佻,咸中礼度者,做配太子,以承宗庙。”

  她们四十个秀女被分成五个一组,一共八组,等会传唤的时候一组一组轮流进去。

  等第一组人进去之后,其他秀女就更紧张了,不一会儿又从殿里传出管弦的声音来,应该就是考察才艺了。

  之后贾南风这一组就被带了进去,她们进去的时候,果然看到殿内放着丝竹管弦的乐器,西边放着针织女红的用具,还有花椒白版纸是用来写字的。

  秀女们要报上籍姓、年岁,比如“臣女太原王氏王美”、“臣女汝南周氏周珩”,轮到贾南风就道:“臣女襄陵人氏贾峕,今年十五岁。”

  殿中轻轻笑了一下。

  别的小娘子出身世家,都说自己的氏族,唯有贾南风这个庶族出身的,也没觉得自己的出身上不得台面,大大方方说自己是“襄陵人氏”,既没有高攀,也没有贬低身份。

  杨皇后就颔首道:“你站到一边。”

  贾南风知道这就是免选的意思,高高兴兴地往边上一站,忽然从殿后转来一个黄门,道:“陛下过来了——”

  “见过陛下。”杨皇后领着众人行了礼。

  “朕来看看,”皇帝微微咳嗽了一声,道:“你们这里选的怎么样?”

  杨皇后回道:“看了七八个人过去,实在难以抉择,还要陛下定夺。”

  皇帝“唔”了一声,摆手让她们继续。

  周小娘子将手中的大黄菊花的绣样交了上去,别的秀女也都一样,要么就是白玉兰,要么就是五瓣梅,像牡丹那样的绣样总要花费时间的,总不能叫贵人等着。

  皇帝每个绣样都看了一眼,也没说好不好,都是杨皇后细细问着。

  贾南风百无聊赖,偷偷打了个哈欠,没想到就听到皇帝忽然抬起手来,指着她的方向:“那个秀女是谁?”

  嬷嬷道:“是车骑将军贾公的女儿。”

  皇帝就道:“怎么不表演才艺?”

  与他一同阅选的段氏吹了笛子一曲,王氏和周氏各绣了小小的一朵花出来,还有一个写了两个大字——明德,得了杨皇后的称赞。

  贾南风便道:“回禀陛下,臣女没什么才艺。”

  皇帝似乎觉察出了她的敷衍,道:“没什么才艺,便是不通丝竹管弦,于女红针织上也没有天分,字总是会写的罢!”

  “回禀陛下,”贾南风道:“臣女资质粗陋,字写得更丑,恐写出来,污了贵人的眼睛。”

  这话倒也不错,贾南风的字本来就写的不是很好,虽然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下了功夫苦练,也只不过勉强达到能入眼的地步。

  皇帝沉默了半晌,这半晌之中,贾南风有点忐忑起来,她也觉察出了皇帝的不悦。

  “你总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地来了,”皇帝道:“是吗?”

  贾南风确实很想说自己就是毫无准备地来了,这要是今儿没遇到皇帝,杨皇后按照约定就把她刷落了,但是皇帝这么发问,她就是没准备也得说自己准备了。

  “臣女,”贾南风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道:“臣女会杂技。”

  “杂技?”皇帝的声音似乎很感兴趣:“什么杂技?”

  “就是口技,是乡间俚调。”贾南风落落大方地鞠了一躬,道:“臣女见过农人赶牛犁地的,牛是农之宝,使牛耕地时一般都舍不得鞭打吆喝,却是给牛唱歌。臣女今儿就给陛下、娘娘唱一唱这首赶牛歌。就是这俚调词句粗鲁,曲子又不成大家,恐贱音有辱尊听。”

  “不妨,”谁知皇帝的声音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道:“你且唱来。”

  贾南风就比划起来,说牛颈上枷一付丁字形担枷,一人扶犁,跟在牛的身后,一人在前面拉牛,一前一后,做出这么个样子来,然后又压低嗓音,做出老农的声音来,口中不断吆喝着“吃打——吃打——”,然后吹出口哨声音来,表示手中的长鞭在空中响亮地挥舞。

  贾南风解释道:“鞭子其实根本就没落在牛的身上,就是吓唬吓唬牛一下,打在半空上,或者打在水中,牛耳朵灵着呢,听了就知道再不跑快一点就要打它了,其实赶牛的农人才舍不得打它呢,就是想要它使力气而已。”

  贾南风这么说着,又捏着鼻子从胸膛里憋出沉闷的“哞嗯嗯——”的声音,表示这牛好似有灵性,听懂了赶牛人的意思。

  贾南风又道:“这时候就能指挥前行后退或者转弯抹角了,要不然牛不听使唤,犁出的沟垄就会歪歪拐拐地,栽种庄稼就不方便。”

  牛蹄走路时会发声,但是声音比较轻,在软土路上声音更轻些,贾南风就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哒哒声。

  “踩沟——左转,”众人眼中的贾南风学老农学得惟妙惟肖:“向前——”

  殊不知贾南风上辈子在乡下,简直比小子们还皮,家里的一头黄牛,被她支使地团团转,这不是她学老农,而是自己的切身经验罢了。

  众人憋得脸色通红,还有实在忍不住的,发出了老鼠一般的窃笑声。

  贾南风充耳不闻,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笑果。

  让贵人们开怀,不觉得她是冒犯,却又嫌弃她的粗俗,就可以把她刷落了。

  贾南风又道:“秋麦两季,晒干打场的时候,要把牛赶去赶去谷场拉石轱辘,这可是个体力活,比犁田更累呢,总要唱歌儿给牛听,让它心甘情愿地使力气。”

  “怎么唱?”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贾南风停顿了一下,张嘴唱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殿中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百姓为什么‘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贾南风道:“二月还未着手养蚕,五月稻子尚处青苗期,然而郡县逼催纳粮,百姓迫于生计,为济燃眉之急,竟不得不以未来的新丝、新谷作抵押,时逢大旱,则百姓山穷水尽、骨枯髓干。”

  “你是在说冀州的流民吗?”皇帝道:“朕听说以马车载二千万钱,抛洒于路途的,是你吗?”

  贾南风这下有点不好意思:“是臣女,不过花的是石大人的钱。”

  皇帝好像笑了一下:“你能济得一时,不能济得一世。冀州的流民问题,朕和百官在朝堂上已有决策,开仓赈济,减免赋税,又安置复业。”

  却听他道:“不要以为朝中的大臣都是吃干饭的……不过你是第一个朕在宫中听到的,以歌谣来讽谏朕的人。”

  见气氛轻松起来,殿中凑趣地笑了,没想到皇帝指着她说:“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们一个个锦衣玉食的,知道百姓家是怎么生活的吗?”

  “朕躬祀先农,躬耕耤田,”皇帝感叹道:“亲自御耒,又令皇后缫丝亲蚕,就是衷心地希望,家家户户六畜繁衍,禾稻滋育,百姓没有饥馑之忧,生民安乐。”

  “她唱的就是朕的心声,想朕御极三年以来,”皇帝道:“群臣歌咏太平,唯有从一个小娘子嘴里,朕听到了真话,她说这天下还有饥馑,还有灾荒,百姓还没有吃饱饭,而朕的心思在绮罗筵之上,看不到水深火热的灾民。”

  “说得好,说得好啊!”皇帝道:“把她的话写在屏风上,刻在石头上,让朕时时刻刻都警醒,也让天下的官员看看,女子之中,也有管仲、子产一样的人物!”

  贾南风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她抓耳挠腮,只恨自己刚才多话,好好表演一出喜剧就行了吗,非要多嘴!

  叫你多嘴!这下又把名声唱出去了!

  不仅唱出去了名声,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又把她的籍册挑了出来:“贾公的女儿有德,为什么会刷落呢?”

  杨皇后和众人一样,处于目瞪口呆中。

  一开始看到贾南风赶牛,她和众人一样,觉得贾南风举止粗俗,要说杨皇后小时候是受了一番磨难,可自从依附了舅家,就没有再颠沛流离过了,出身弘农杨氏的杨皇后,自然觉得贾南风滑稽可笑。

  等皇帝之后的一番话,就让众人纷纷感到了惭愧,看贾南风的目光,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贾南风再回到芳林园中,就见秀女们不约而同向她表示了敬服,能在皇帝面前讽谏,还应答如流,这是什么,这是古贤女的典范啊!

  看着纷纷围坐在她身边,期待从她这里再听到一些大道理的秀女们,贾南风表示头大。

  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喂!

  我特么现在自己想掐死自己啊喂!

  我现在居然又名列前茅,和卫韶开始竞选太子妃了?!

  贾南风快要疯了。

  原本皇帝和杨皇后对卫韶是另眼相看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贾南风,让两人,尤其是皇帝改变了主意。

  “朕原本听闻,贾卿的女儿有夙慧,张华将她列为《神童传》才女第一,”皇帝道:“朕只以为是逞口舌之快,就像她在杏园评鉴王济一样。”

  “没想到她不仅有才,还有德,不愧是贾卿的女儿,”皇帝念叨起来:“身上没有世家女子的毛病……”

  杨皇后不高兴了:“世家女子什么毛病?”

  她就是世家出来的,皇帝既然不喜欢世家女子,怎么还选了她做皇后?

  皇帝笑了一下,“朕是在为江山社稷考虑……”

  皇帝的苦心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因为后妃的身份,永远是和政治形势密切相关的。

  曹魏是怎么灭亡的,因为他们既不分封诸王坐镇地方,也不册立豪门世族出身的女子为皇后来拱卫皇权,所以在和权臣作斗争的时候,找不到任何借力。

  皇帝有鉴于此,娶了弘农杨氏的杨皇后,如今大力抬举杨氏,就是依靠外戚拱卫皇权。

  但如果太子妃也就是下一任皇后也出身世族,那形势就不一样了。世族持续在政治舞台中心发挥影响力,就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只有下一任的皇后出身普通,才可以团结庶族的力量,造成世族和庶族平衡的局面。

  扶持庶族出身的皇后,而产生新的利益集团,来对抗老的利益集团——利益集团多样化,才利于皇权的稳定。

  皇帝用杨骏对付贾充,反过头来,为了防止杨骏坐大,单方面打击贾充,也要扶持贾充,形成对外戚势力的防范。

  帝王心术,无过于此。

  而杨皇后考虑的就很简单:“我也挺喜欢她的,看她什么都不错,就是……”

  “就是长得丑!”皇帝一语中的:“朕看她也长得丑!”

  杨皇后不由得笑了起来:“长得丑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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