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混合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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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混合双打

  待余秋远一起身, 黑面僧趁其不备,故技重施便要逃走。但他能逃一回,哪里还能逃第二回。眼前忽如霞光流转四下散开, 刺目发痛叫人不能直视。待能视物, 面前就插了一把剑。嗡然铮亮, 使来如霞光艳艳, 清正地能映出人惊惶的面孔。

  

  “黑面僧, 万佛阁弃徒。假借万佛身份,在大洲招摇撞骗, 散布谣言。”

  余秋远负手而立, 看黑面僧左逃右蹿始终逃不出千机剑的剑影之围。手上毫不留情,剑诀一捏,将人牢牢困在原地。任其在剑气之下瑟瑟发抖, 面上却无甚表情, 瞧不出喜怒,只平淡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吗?”

  

  “错其一, 污蔑他人清白。”

  “错其二,暗箭伤人。”

  “错其三,心存侥幸不知悔改。”

  “如此表里不一的小人, 佛门不收,我蓬莱亦难容。”

  

  三句话的功夫, 余秋已经走上前,他一伸手,千机剑似通人性, 千剑归其一,落于他手中。容庭芳定睛一瞧,但见千机剑散成光芒万点,纳进了余秋远的身体之中。看来,余秋远的千机剑和他的龙骨鞭一样,大约也是本体化成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所化?

  掌山真人将剑光收拢,握在掌心,便单手一袖,凑上前轻声道:“你如此不要脸面地苟活,意图瞒天过海,怎么对得起——替你担了这罪名而死的师兄?”

  黑面僧顿时浑身一震。

  “你!”

  “我?”余秋远歪歪头,微微一笑,随后朝那些弟子冷声道,“还拿剑对着我干什么?将此人扣起来,押至金光顶。本尊有话,要当着全蓬莱弟子的面,亲自审讯。”

  “真,真人?”

  自黑面僧出手,到容庭芳将其制服,又见余秋远缚人,转变如此之快。那帮弟子怎么都想不到,平日里一道勾肩搭背去巡海巡山的同门,忽然就成了佛门中人,还是阶下囚,被蓬莱至尊亲手扣住的那种。

  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放下剑,还是应该看住容庭芳。但是,要抓要放不还是余秋远一句话的事情吗?身在蓬莱,既为门下弟子,理当遵从仙尊之命。他们于情于理都该听余秋远的,哪怕魔尊就在一边冲他们挑眉。

  

  “……”一个两个弟子犹豫间,走到余秋远身边,将那似熟悉又陌生的同门拿小灵锁捆了。“师弟?你当真是万佛阁的人?”虽然长相不一样了,仍然这样叫着。

  黑面僧虽然被制,却不以为然。只是冷声一笑:“堂堂蓬莱仙尊,与魔族勾搭成奸,说出来的话你们倒也信。不过是被我戳穿了他们之间的龌龊事,故而想借机拿我罢了。”又道,“几位师兄,今日他可借身份地位如此待我,他日当然也能为了魔头如此待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容庭芳冷下眼。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

  余秋远却一笑:“他说的不错。”

  

  什么?

  小灵峰的弟子们陡然一惊,心里顿时响起警铃。

  难道,苏玄机按下去的传闻是真的,掌山真人果然和魔头早早搭在一处,所以从前和魔界打起来的时候,一直不痛不痒,而容庭芳即便是率大军而来,余秋远也能拦住万佛阁,叫魔界全身而退吗?

  

  “他说的不错。”掌山真人神色平和,目光锐利似剑如刀,在小灵峰弟子面门上扫过,“今日本尊可借身份地位如此待他,他日若有背叛蓬莱者如佛门弃徒,本尊自然也毫不手软。小灵峰如何教导的,本尊不管。但只要你们知道,蓬莱一人一木哪怕是一根草,亦该安守本分,不得生出叛离异心。叛蓬莱勾结外敌者,如同此石。”

  他目不斜视伸手一攥,附近一块山石乍然碎裂,轰地一声,粉尘四扬。

  这才吐出几个字:“本尊亦如此。”

  如有叛心,当粉身碎骨。

  

  “……”他对人狠,对自己更狠。掌山真人都如此表态,谁敢说半个不字。何况余秋远所说未必是假,而他们这位便宜的同门说的也未必是真。小灵峰弟子个个都闭上了嘴,一切只到金光顶再下定论。一道道身形化作流光剑影,踏剑而去。

  

  金光顶的钟,已数百年不曾敲响了。

  蓬莱的金光顶,有一座金钟。金钟响皆为蓬莱大事。头一回,是因为蓬莱圣祖参悟道意,踏了虚空而去。第二回,是小灵地开启,余秋远出关,从此蓬莱金光顶多了掌山真人,一切如日月轮转,渐升渐盛。后来无大事便不曾响过。

  而今日,金光顶的钟声,响彻了整个蓬莱。

  连南海中的鱼都冒出了头来。

  

  金钟之声传遍蓬莱,峰内峰外自然无人漏听,该去的都去了,去不了的,也在望着。玉玑峰上,符云生扶着窗棂,望着远方的天空,面上露出怀念。他已经醒了,觉得很好,除了再无法御剑飞上这云端。

  

  没有去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不能飞的傅怀仁,一个是虽然能飞但要照顾两个不能飞的晏不晓。晏不晓端着一碗灵草汁,走进屋来,见到站在窗前的符云生,顿了顿。他是能理解符云生的。如果要他将多年所学全数废弃,恐怕都不能像符云生一样淡然处之。

  安慰人不是晏不晓的专长,这应该叫傅怀仁来。

  但是傅怀仁在看书,听说看很重要的书,是容庭芳交托他的。

  

  “如果心有不甘,可以从头再来。”晏不晓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没错,便更坚定地说,“活一天练一天,总是能恢复七八成的。何况,你虽未结成丹,亦反噬了根骨,但并不如先开始预料的那般糟糕。”

  符云生却道:“糟糕的。”

  “糟糕的。”他说。“是我糟糕。”

  晏不晓琢磨道:“修道者心比天高。”倘若心不比天高,也就不会想要逆天而上,情愿受这天劫,也要与天齐肩共行了。“你不过是急于求成了些,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没错。

  但符云生放在心上的,却不是这件事。

  他只是在想,失败了,结不成丹,离师兄——更远了。

  

  符云生不是一个上进的人,他笨,道法剑意参悟不透。玉玑峰上下,别的弟子一天就会的,符云生要学三天。郝连凤一点就通的,符云生可能要大半个月。但因为他不上进,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不服气,反而时常因为郝连凤的聪慧而骄傲。

  但他这位师兄,心太果决了,果决地令人生寒。

  符云生被关在山洞里时想了很久。

  平日里白绛雨嘱托他,叫他多跟跟郝连凤。他一直记在心上,勤勤恳恳,郝连凤去哪,他就去哪,已成了习惯。倒是从没发觉,如果有一天,他不需要跟着郝连凤了,或者郝连凤不叫他跟了,他竟然一时无所适从。

  而他平时自以为耍的小聪明,跟着粘着郝连凤,也不过是因为对方不计较,甚至肯停下来等等他。但那不行啊,就在符云生连一己之力都没有,拦不住郝连凤之时,他才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实力悬殊,相差如此之大。

  符云生突然明白过来,如果郝连凤执意要走,他是根本拦不住的。他之所以能拦住,不过是靠往日那点师兄弟的情分。可那情分够深吗?万一不够深呢?他只能永远等郝连凤停一停,好叫他追上去吗?

  ……

  往日兜转在心,符云生思来想去,平生头一回想要变强一些。他想要自己能追上郝连凤,哪怕是一星半点。才好叫他师兄在离开时,还能抓住他的衣服尾巴。而不是被远远甩在后头,连追逐的可能都没有。

  但素日里不努力的根基就在那里,并不会天赋异禀大显神通。失败是必然的。当他失败的时候,符云生才发现,原来除了郝连凤迁就他,他什么都没有。

  “晏道长,你说。”符云生道,“我该如何抓住风呢。”

  晏不晓:“……”试探道,“拿个麻袋?”

  灌一下嘛。

  符云生:“……”

  对不起,问错人。

  “可是怀仁说,风花雪月,是用来看,用来听,用来闻的。并非天生用来替你装点门面。”晏不晓说。“沁其味,赏其色,观其顺势,方为如意自得。”正如月季美而刺手,但若拔光它的刺,摘下来放在花瓶中,它便不叫月季。

  只能叫,一朵花。

  

  金光顶上弟子飞来一层又一层,半数在空中,半数在山间,再余一些在金光顶大殿之前。五位峰主难得齐聚一堂。上回他们聚在一起,是因为余秋远死了。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呢?白绛雨袖手站在一旁,他看向苏玄机,苏玄机亦不明所以。

  郝连凤站在白绛雨一侧,望着余秋远身旁的容庭芳,心中却在沉思。

  

  容庭芳站在一旁,就站在余秋远旁边。掌山真人玉冠高竖,自容庭芳在幽潭说了一身彩衣比较好看后,尚未换回原来的衣物。一身红衣,烈焰灼世,如此冷眼肃穆的模样——瞧着张狂至极,竟比他还像个魔头。

  他很久没见余秋远动千机剑了。余秋远对着容庭芳时,向来是脸上温和嘴上犀利手上更是不留情,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眼底满是冰冷,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是他平日所见都是表相,还是如今的余秋远才是昙花一现呢?容庭芳一时竟产生了迷惑。

  

  “都到了吗?”余秋远往前一步,底下的窃窃私语便都停了。

  他目光在下方逡巡一圈,随后弟子们将小灵锁扣着的人给押上来。

  “余真人。”白绛雨见底下众人窃窃私语,而那蓬莱衣饰的歪和尚被小灵锁扣在那里,心想看来只得他当这个出头鸟探探风了。上前抱拳道,“这位弟子不知犯了什么错?”

  “弟子?”余秋远笑道,“蓬莱还没有这么大的心,将万佛阁归为己有。”

  “我今日叫你们来,有两件事。”

  “一件,是同大家介绍一个人。”余秋远看向黑面僧,对方阴沉着脸,但阴沉着脸又如何,还是为阶下囚。余秋远毫不在意。做事有因必有果,哪怕是逃了这数百年的因。

  他伸手一指,道:“此人浑水摸鱼入我蓬莱居心叵测,今日既被我撞见,便不能轻饶。好叫各位知晓,他假黑莲万佛之名作恶多端,伤人无数全数安在万佛头上。”

  底下众弟子一阵哗然。

  黑面僧哼了一声。一派胡言。

  他如今说不出话,但虽然被押到这里,黑面僧也根本不怕。余秋远抓他,不过是因为当日在沧水,他不知容庭芳和余秋远就在眼前,曾经口出狂言得罪过他二人罢了。然而不做就是问心无愧,蓬莱真人既然当真,说不得那些传言就是真的。

  倘若余秋远真要因此拿他生事,他便将这些全部吐出来,是余秋远亲口承认的为美色所惑。倒是要叫这些弟子看看,他们眼中清贵无暇的真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何况,就算是余秋远抓他又如何,在众人面前戳穿他又如何,蓬莱讲的是兼济天下,难道还要为难他一个普通的万佛阁弟子?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但有弟子已经瞄了容庭芳很久,即便是听余秋远如此说,亦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万佛之事尚且不提,敢问真人,我们蓬莱处理内务,为何要魔头旁听。”

  他这话说的已经算是委婉,但说出了在场诸位弟子的心声。

  当下就有人附和道:“不错不错。为何他会在这里?”

  

  先前有小灵峰弟子匆忙之中报信,谁不知道容庭芳来了蓬莱?他们本以为,金钟之声是为容庭芳而鸣,万没想到,来了金光顶,对面魔头像个大佬一样站在一旁有如自家地盘不说,掌山真人要训斥的竟然是一个外门弟子。

  固然蓬莱被人混进来,还是这样的人,可谓是大大打脸。但这等舍本逐末的行径却叫蓬莱的弟子大为迷惑。即便是要惹掌山真人不快,他们也要提。

  委婉之辞是,我们家务事何必外人旁听。其实是在说,他为什么在这里啊!

  

  底下悉悉碎碎声音众多,容庭芳无动于衷,他面上浮现不屑之色,轻慢道:“你当本尊稀罕你们蓬莱的破事吗?”说罢,拂袖一振,便要离开。

  只是手腕却又叫人握住了。

  这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有点上头。

  容庭芳有些诧异地看着抓住他手腕的余秋远。

  

  第二回了。先前他要杀了黑面僧,余秋远将他拉至一边,要亲自动手。如今既然应允了蓬莱仙尊,不再掺和这件事,又要挡他去路,非要留他在这金光顶。为了什么?他难道不在乎大洲的流言蜚语吗?

  余秋远道:“你去哪里?”

  这不是废话么,回哪里,自然是回魔界。

  却听余秋远道:“你慢些走。”

  说罢手一招,将被灵锁束缚着的黑面僧拎到前头。对底下弟子朗声道:“此人入我蓬莱,当算我半个蓬莱弟子,其阴险狡诈,手负人命良多,不一一列数。本尊奉圣祖之命,掌管蓬莱,理应肃蓬莱清净。故判定此人,当处其碎骨之刑。”

  什么!

  黑面僧猛然抬头,底下一众惊愕。

  就听余秋远淡淡说:“碎根骨,剥元丹,驱出蓬莱。”

  

  “你不能!”

  黑面僧蓦地挣扎起来。

  

  碎根骨剥元丹,虽不是杀生,对修道者来说,却比杀生更令人难以接受。这代表着他这毕生修为一生根骨废除殆尽,此生便似废人连个寻常人都不如!黑面僧本以为,不过是蓬莱要面子,随便瞎扯罢了,谁知道余秋远竟然如此狠心?

  碎骨刑!蓬莱创始至今,有几个挨过碎骨刑!

  这个刑罚未免重了!

  黑面僧挣扎地太过厉害,连加了一层的小灵锁都要扣不住他。他顶了黑莲万佛的容貌太久,哪怕是如今回到原本的样子,亦是七分如万佛,三分剩给自己。冲着余秋远怒道:“我是佛门弟子,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区区佛门弃徒,也敢自称佛门弟子。佛门需要你的时候,却也不见你站出来。”余秋远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难道不是如同墙头草,想往哪边就往哪边倒吗?”

  黑面僧死死盯着余秋远,忽然面露一丝狰狞:“我知道你。你只是怕我说出你的秘密。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给我扣一顶杀人如麻的帽子,好不灭你蓬莱威风。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宣之于众,好叫他们这些尊仰你的弟子晓得,你同那条龙搅和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们乃同流合污之辈,你分明不是——”

  “不是人?”

  黑面僧话还没说出口,余秋远自己却先说了。

  这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足够叫蓬莱的弟子和容庭芳都听见。

  然后他甩袖一纵——

  苏玄机赫然倒抽一口冷气,郝连凤眯起了眼眸。

  

  万众瞩目之中,蓬莱弟子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掌山真人化作一只巨大的凤鸟。它尾长有三丈,不同于寻常凤凰,通体艳红,流光溢彩,没有一丝杂色。大凤鸟盘旋而上,绕金光顶飞了三圈,金光顶的菩提树与它相应和,佛光大盛,一时鸟雀齐鸣,百鸟朝凤,天地之间祥瑞之景不过如此——

  苏玄机惊愕地看着跪下来的郝连凤:“郝连?”

  郝连凤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天凤乃凤中之王,他既为凤凰,臣服乃天生血缘,毫不为过。

  

  “蓬莱圣祖当年对本尊有救命之恩,本尊偿他恩情,愿护蓬莱千年屹立。”天凤口吐人言,“如今千年之期将满,本尊提前露出本相,亦不算违背圣祖嘱托。今五峰一顶,蓬莱灵气蓬勃,仙瑞蒸腾,大洲人心向往。我问心无愧。而你——”

  天凤倏忽化作人形,落在金钟之前,看向已经面如土色的黑面僧,眼中像燃着火。“你敢自问,绝无做过任何一桩亏心之事。”

  

  “冒你师兄之名,暗掩杀人之实,苟且偷生这些年,从未做过夜梦吗?”

  

  “……”吃瓜的容庭芳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

  

  “世上佛门弟子如此之多,你为何独独青睐万佛之名。”余秋远道,“当然是因为,你与他师出同门,本为同根莲,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师兄弟了。”

  容貌像,功法像,对彼此了解之深,堪称一人。

  

  这话又如一块巨石,掀起浪潮。

  

  万佛阁首徒黑莲万佛,本名黑莲,修成万佛金身,故赐名号‘黑莲万佛’,但世人不知的是,黑莲初始,却是并蒂莲。佛门有两个弟子,本是同样教导,算得上本源师兄弟。然而天资是看人的,师弟不如师兄,黑莲之名只能有一个。并蒂莲,一朵吸引了众人目光,另一朵,自然无人问津。

  一个是佛门大弟子,享佛门尊崇。另一个是无名之辈,弃佛门而去。

  久而久之,世人便不知道,黑面僧和黑莲万佛其实是师兄弟。

  

  若说这是隐秘之事便也罢,这却是万佛阁连提也不会提及的事,因为无所谓。黑面僧弃佛门而去,他们无所谓,在外惹事生非,亦无所谓。他就像一块石子,丢进塘中,也泛不起任何一些的涟漪。因为黑莲万佛的事,余秋远曾经追查过万佛阁,故而知道此事也不为奇。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原来黑面僧就是黑莲万佛的弟子。

  是到了今日此时,方才晓得。

  倒算是黑面僧自己撞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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