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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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家见家长

宋晓柳估计是恋爱了。

汤妍将橘黄色的陆莲搭配绿色绣球,插入竹筒和白瓷两个容器里,形成半圆状的盆花。是适合春天的浅淡,且又生机勃勃。她闲来好笑地用手指戳了戳对着手机傻笑的宋晓柳说:“六姐,你和哪个男人勾搭上了,快如实招来。”

宋晓柳啪地拍了她手背一下。

平常口若悬河的女子居然娇羞起来,殷红的双颊像极了屋外盛开的几枝桃花。她说:“就是上次相亲的那个,他是建筑师,我们上次聊得还可以。他约我今天晚上一起吃饭,然后看电影。”

汤妍笑了起来:“还别说,职业挺搭,都是搞艺术的。”

宋晓柳在桌边掐她的腰,她咯咯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桌上的半成品,一边求饶。闹了半天,宋晓柳终于停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隔壁的那人没有再招惹你吧?”

汤妍很无奈:“他没有招惹过我。”

而且彼此的印象估计都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上次见面也就几天前,而且她还在那个夜晚说他是个不敢正视感情的胆小鬼。再想想自己落荒而逃的 样,莫名觉得搞笑的同时又很丢脸。但她决定以后能避就避,毕竟他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宋晓柳揽住她的肩膀,然后说:“网上有个说法,珠宝是开在地下的花,花是开在地上的珠宝。你这朵娇花可要小心一点,不论地上地下,披着羊皮的豺狼可多了。”

宋晓柳是极护短的人,一直把汤妍当亲妹妹。在她心里,常年和花草打交道的汤妍多少有些心思简单,因此她总是处处提醒,生怕汤妍吃亏。

汤妍也知道,笑着说:“知道了。”

结果这番对话之后不过几小时,上次合作过的负责人给她打电话,提到的人还是周廷尧。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后续问题,结果对方火急火燎地说:“汤妍,你知不知道周廷尧住在哪儿?我看你们上次合作得还挺顺利。”

汤妍:“……”顺利吗?表面上还行,可私下就一言难尽了。不只是简单的言语冲突,她甚至还用上了牙。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她问。

“是啊,有个大客户一直在等他的设计稿,可一直找不到他人。”

汤妍心想这位爷真是绝了,估计能用手机联系上他的人恐怕都是极个别人,不仅得天时地利人和,还得碰巧碰上他心情不算差的时候。

她想了想还是把地址给说了。

结果一个小时之后,她居然再次接到电话,对方说:“人没在家,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人应。如果你有他消息,请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汤妍应了下来。

夜晚的时候起风,吹得窗外树影摇曳。

汤妍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庆佩文说老家下了大雨。听筒里春雷滚滚,汤妍想,明儿一早,估计家里的小院子会是满地的残花。

她和母亲撒娇说:“妈,我想你了。”

庆佩文轻轻笑出声,温和又有丝担忧地问:“是不是在外头受欺负了?”

“才没有。”汤妍揪着毯子垂下眼,最柔软脆弱的一面永远是对着最亲的人才会表露。汤妍总是担心自己离家远了,独自生活的庆佩文会觉得寂寞。

庆佩文倒是总说老家自在,她的旗袍一直做得很好,街坊闲来无事也总爱进来坐坐。

两人正闲聊,汤妍瞥到窗外一道暗影一闪而过,下一瞬间楼下的巷道里便响起了瓦罐碎裂的声音。

汤妍在庆佩文的叮嘱下挂断电话,披上衣服匆匆去了天台。

狂风呼啸,暗沉的天空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雨降临。

汤妍打开了顶上明黄的灯光,这才发现是上次忘记收起的折叠木架被风刮倒,撞倒了边上两盆紫色风信子。

汤妍不自觉开始皱眉,那是去年十月就开始培育的两株风信子,近来花开正盛。风信子代表坚贞恒心,它的花语是婚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原先就说好送给一个客户的,现在得再另外想办法。

眼看就要下雨了,她简单整理了一下便打算进去,却发现了对面的阁楼突然亮了一下灯光。因为受人所托,她比平常多在意了几分。

估计是人回来了,汤妍便喊了一声:“周廷尧?”

她声音不大不小,按说不应该听不见。

她正想着周廷尧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时候,对面就传来一声闷响,是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别是他又喝醉了,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吧?

汤妍一想觉得还真有几分可能,在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之后越想越心惊。她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响了两声过后,居然被接通了!

“周廷尧?你……”她刚说了一句,手机里便传来“嘟嘟嘟”的占线声,再拨居然就关机了。

难道是遭贼了?汤妍环顾四周,想了一下还是把旁边的折叠木架拿来搭在了两栋楼之间,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对面挪动。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被逼无奈,这第二次……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吧。

漆黑的深夜,她的内心陡然生出一种飞檐走壁去救人的悲壮感。

只可惜,别人救的有可能还是个困在井底的青蛙王子,而她要救的,极有可能是个家里遭贼,或者喝醉酒还在为情伤心的迷途青年。

有惊无险地踩到了对面的天台楼板,汤妍边往回看边喃喃:“周廷尧,你要没死一定得记得感谢我。”

他的房屋是复式结构,从天台进入只需要拉开一扇滑动的玻璃门。汤妍探进去打量了一下,既没有见着被贼捅伤倒在血泊里的周廷尧,也没见着颓废买醉的他。

没有人。

汤妍对着屋内喊:“有人吗?周廷尧?”

她想想刚刚亮起一瞬间又熄灭的灯光,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果然,靠边的位置还有一个木质楼梯。

她正在想要不要去看看的时候,楼梯的顶上就传来了木板滑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两人宽的小正方形窗口打开,露出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啊!”汤妍惊叫着退了两步。

“闭嘴!”是周廷尧。

他不知按了哪里,周围一下子灯光大亮。

汤妍这才看清楚趴在上面的他,那个位置应该是进入小阁楼的门而不是窗。他撑在门框上的手似乎用了不小的力,脸色发白,胡子拉碴,眼眶里全是血丝。

这副鬼样子吓了汤妍一跳,她问他:“你怎么了?”

周廷尧似乎懒得回答她这么无聊的问题,反而看着她说:“你这大半夜往一个男人屋里钻,难道不觉得不合适?”

“我……找你有事。”她底气不足地回道,说完后又自觉没有做错。

她分明是好意好吗?

“什么事?”他问。

“有人催你交设计稿,找不到你人,所以找我帮忙。”

“所以你就半夜鬼鬼祟祟翻墙进了我家,而且手里还攥着一根……木棍?”周廷尧用手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脑袋,皱着眉看底下的姑娘。披头散发的,还穿着鹅黄色的毛绒睡衣,手里拿着的木棍看起来莫名滑稽又搞笑。

汤妍连忙把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木棍摔在外面天台的木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她拍了拍手才撇嘴说:“我是听见你这边有声音才过来的,还以为进贼了。再说,我喊你,你又不回答,打你电话你接了,结果还给我挂断。”

我还以为连你也挂掉了,这句话她没说。

周廷尧想起大概十几分钟前在黑暗中不小心撞倒的木柜,以及那通被自己无意接通然后随即挂断的电话。他说:“你想象力丰富过头了,没什么事就给我回去。”

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门。

“哎……周廷尧!周廷尧!”

叫了半天他再次猛地推开门,看着汤妍的脸色黑如锅底。他说:“再叫就把你扔出去……”

“你是不是病了?”明明恶狠狠的一句话愣是被汤妍给问得停住了,他发现或许真是因为烧糊涂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觉得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亮如辰星。

她还在说:“你下来吧,我送你去医院。”

汤妍其实隐约有些担心,因为周廷尧的状况看起来非常不好,声音低哑不说,脸上明显带着因为高烧导致的潮红。说不定再放任一个晚上会昏死过去也不一定。

而且按前几次经验来看,汤妍相信他就算让自己烧死在家里也不奇怪。

要是没撞见就算了,撞见了她却做不到放任不管。

果然,周廷尧根本就没打算理她,在再一次关上门的时候,他只隐约听见她在外面说:“等会儿啊,我马上回来。”

然后响起了下楼、关门的声音。

他奇怪自己竟然听得很清晰,迷迷糊糊中还在想,这个汤圆还真不是一般的爱管闲事。明明上次爬天台怕得要死,现在居然敢一个人半夜翻过来;明明很多时候脸上写满了讨厌他,现在还有心情说送他去医院。

他放任自己砸在绵软的被面上,思绪一再放空飘远。

这样的感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发烧的时候。偌大的房子空荡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蒙在被子里,在昏沉中不断与噩梦做斗争,直至清醒时看见手背上的吊针再一次活过来。任由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流过四肢,漫过心脏一样令人窒息。

模糊中,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

周廷尧猛地睁眼,然后就看见了汤妍。

她似乎被吓到,手上还拿着一块湿毛巾,样子有点呆呆的。周廷尧撑着手爬起来,蹙着眉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醒了啊,吓我一跳。刚刚怎么叫你都没醒,我就只好上来了。”

他捏了捏眉峰,刚刚竟然睡过去了吗?

汤妍环顾四周,然后把视线重新移到周廷尧的脸上说:“你好点没?我熬了粥,还从家里带了点感冒药。”她边说边打开身后的小窗口,从楼梯上退出去。

周廷尧没动,汤妍踩着楼梯趴在窗口说:“你倒是快点下来啊。”

周廷尧:“……”

汤妍动作灵敏地从第二级阶梯上跳了下去,一边穿着拖鞋一边低着头说:“你两层楼那么多房间不住,干吗住在这上面啊,连人都没有办法站直。”刚刚她上去的时候还惊了一下,小阁楼很逼仄,除了一张放在地上的大床垫和一张小桌子,上面基本什么东西都容不下。

而周廷尧就那样躺在那个小空间里,烧得人事不知。

觉得那个画面略微心酸的同时,又想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古怪。

周廷尧望了望头上的玻璃屋顶,听着她一直自说自话。向来安静私密的空间像是闯进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扑棱着,毫无防备的傻样子。

他提起那么点兴致和精神,随口回了她一句:“这上面利于收集灵感,像你这样每天在泥土里打转的人我也不指望你能懂。”

汤妍正在拧毛巾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觉得不该和一个病人计较,只能越发用力拧干毛巾的水,微微嘟囔:“还收集灵感,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欠着别人的设计稿不交?”

这小小的声音,随着空气最终还是钻进了周廷尧的耳朵。

他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在那个每一件银雕作品都极度耗费手工和时间、小心镶嵌打磨焊接的时代里,他自小看惯很多具有古朴质感的作品,立体浮雕的柔和线条、不切割不喧哗的半宝石镶嵌装饰等。

而红玉髓与月石、琥珀等是冷调银雕最好的装饰品。

所以,他曾被当初一心想学珠宝设计的苏朵吸引,那个说起梦想就眼睛发亮的女孩儿,成了他年少岁月里最美最亮的一道光。

连后来他自己都想,如果能成为珠宝设计师,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是想念,也是逃离。

“咚咚咚”,有敲击木梯的声音。

周廷尧探出视线,姑娘仰着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费劲呢?都叫你半天了,你怎么还不下来?”

他沉默着,沉默着,最终妥协。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

周廷尧坐在餐桌边看着汤妍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粥,她轻轻地把碗放下说:“你家的厨房干净得有些过分了,连盐都没有,你将就着吃一点吧。”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浓稠软糯,倒是很合胃口。

但他依然不动声色,一连吃了好几勺才淡淡说:“还行。”

“那是哦。”汤妍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下巴磕在椅背上,从兜里摸出两盒感冒药放在桌子上,“这是专治退烧的,你喝完粥再吃吧。要是不管用的话,你自己明天再上一趟医院。”

周廷尧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看着对面的汤妍。

“喂。”

“嗯?”干吗突然一脸严肃地叫她?

“莫名其妙对我这么好,你这只汤圆不会是……”

那副怀疑中又透着自以为是的了然模样瞬间让汤妍慌张起来。她连忙伸出手来,做出闭嘴的姿势说:“哎,不要误会。我前年救过一只流浪猫和流浪狗,去年不止一次参加过各种公益活动,就连平常在路边见着流浪汉也会给一点零钱。我虽不是什么有钱的慈善家,但有些同情心泛滥。你可以当我没事找事闲得慌,不要想太多好吗?”

周廷尧露出嘲笑的表情,点了点自己的手腕:“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解释什么吗?我什么都没想,不过是想说你不用觉得自己亏,毕竟这是你该做的。”

汤妍一下子就捏紧了自己的手,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

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才发现他的手腕上还有自己上次咬伤的疤,破皮的地方已经结痂,周围好大一圈青紫的痕迹。

汤妍突然讪笑:“我牙口还是挺整齐的哈。”当时还不觉得,现在一看竟然比原先更严重了一些。他都没有处理过吗?这个状态看起来就算好了,以后肯定也会留疤。

周廷尧觉得好笑,也不拆穿。

他扬扬眉说:“嗯,是挺整齐的。”

汤妍觉得不太好意思,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那个……不早了,我先回去。如果……你明天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周廷尧叫住了,她回过头去看他。他的手中还拿着喝粥的瓷勺,转过身子一脸恍然地问:“你刚刚说你还救治过流浪狗对吗,你没有狂犬病吧?”

深呼吸,深呼吸。

汤妍抓住门把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有啊,记得去打针。”

周廷尧安静地喝完了白粥,拿起桌上的药就着已经温凉的白开水服下。微微的苦涩感充斥着口腔,却奇迹般地没有在服用西药的同时,生出呕吐的感觉。

他往隔壁的房子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扎手的下巴。

洗手间,氤氲的热气里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样子。湿漉漉的黑发已经盖过了眼睛,因为高热而充血的眼睛以及苍白的嘴唇,无一不在散发着颓废与无力。

他淡淡扯着嘴角,难怪那只汤圆将他比作流浪者。

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的她磕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专注的眼。

洗过澡,围着浴袍的周廷尧再一次坐上了工作台。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这个职业的,独特而繁复的设计理念,不断从大脑中流淌出来的色泽与线条,仿佛因为这支笔,宝石的灵魂再一次得到重生。

这样的感觉,像极了年幼的时候。

木制的复古大院落,他随着很多的银雕小学徒站在大堂里。有师傅在一旁边走边说:“复杂的工艺是银雕最大的魅力所在,绘图、画银、制作银皮、錾刻、抛光等十几道工序缺一不可,使用的工具更是高达四五百种……”

他烦了,左摇右晃地老是想往外跑。

往往还没从大院子里跑出去,就被老师傅逮着衣领拎起来。他们总是笑:“廷尧你小子怎么总是这么皮,你看看你爸,看看你哥哥和师兄哪一个不比你认真?”

父亲那个时候已经是颇有声望的银雕师傅了,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家的儿子一定会子承父业。

他讨厌那样的理所当然。

记忆中的家是鲜活且热闹的,有着传统工艺文化沉淀的厚重感。后来,他也想过拿起錾子和刻刀,而且是必须拿起来,但终究以失败告终。

机缘巧合学了珠宝设计。由设计到起版、出蜡、倒模、执模、镶嵌、抛光、电金……最后到出货。他从这个行业找到了一丝相通的熟悉感,赋予珠宝最初的灵魂。

天边第一道光线从楼宇间升起的时候,他终于将设计草图发到了客户的电脑里。

打开阁楼的小小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姑娘。

她蹲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第一次看见她也是这样的情景,他刚从一个漫长的黑夜中回过神来,就在外面见着像只受到惊吓、急于掩藏的动物一样的她。

他下了阁楼,走到天台的边缘问她:“一大早干吗呢?”

这次她倒是没有躲,应该说她已经忙得懒得看他。随意瞥了他一眼,继续在一个较大的花盆底部铺上两厘米厚的粗沙,然后再将旁边倒出的土团重新放入盆中,敦实、浇水。

她做完这一切站起来,才发现周廷尧居然还饶有兴致地站在对面看着自己。

她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恢复能力倒是挺不错的。她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君子兰夹箭懂吗?我在给我的花治病。”

他倒是挺配合,摇摇头说:“不懂。”

心想这火气还没有消呢?估计昨天晚上说她有狂犬病这事儿彻底被她记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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