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日子恍如白驹般过去了十余天,阮淼淼身体上的伤已有所好转,但内心深处累积的那道伤是否也逐渐释怀,却无从得知。
其实就算所有的人避而不提,阮淼淼也可以察觉到自己的这张脸或许已经毁了。
他不说,但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相貌生得好坏,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大概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越是好看的人,就越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愚弄。
所以他并不遗憾,更没有难过,反而安心了许多。
自那天过后,欧文每日都来医院探望,阮淼淼的手脚打着石膏,吃喝拉撒都是欧文不怕累不嫌脏的一手照料,好像刻意回避似的,再没提过之前的事。
如此日复一日,欧文起初染黑的头发已银丝再现,也许头发白了还可以染回去,但阮淼淼清楚,对那人造成的伤害大概永远也痊愈不了了。
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就算极怕看见这样的欧文,也说不出一字一句来安慰他,或是安慰自己。
除了林子峰和陈天意两人,沐森也几乎每天都来探望他,但坐不了一会儿就走了,交谈上也只是列行公事般关切的询问几句阮淼淼的伤。何风凡倒是经常穿梭在医院里,在美国时阮淼淼的病都是他经手治疗,便每日都定点来给他打针,说是一些稳定剂和抗焦虑的药物,但依照中国的国情,是不能私自注射这类药,院方出来干预,何风凡就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也不知是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欧文的原因,阮淼淼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可以一整天都很安静,情绪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出神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只要欧文和他说话,阮淼淼都会有回应。
这种病不可能治好,能做的也只是相对稳定,心病还需心药医,欧文虽不是一味良药,但至少可以为阮淼淼无人能进的世界勾勒一道门窗。
然而这道门窗外却始终守着另一抹寂寞的身影。
沐森站在病房门外,没有动作,静静的注视着眼前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欧文正问着阮淼淼中午想吃点什么,阮淼淼看了沐森一眼,转头对床边的人道:「我突然想吃酸辣粉,可以去帮我端一碗回来么。」
欧文自是意会,阮淼淼或许有话想单独对那个人说,也没多问道:「好,我下去给你买。」
阮淼淼点了点头,沐森却始料未及的愣了半晌,直到看见欧文走来,他才恍然回过神与之插肩而过,进入病房走到阮淼淼床前坐下。
「今天感觉怎么样,伤还疼不疼?」
沐森故作轻松的强颜欢笑,阮淼淼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那你呢,疼么?」
「呵,我疼什么,受伤的人又不是我……」
欧文站在紧闭的门外,只听到这里便起步离去,大概是不愿听见沐森如此卑微的回应。
他走出医院,街边有很多吃饭的地方,南方人偏爱辛辣,而酸辣粉也算是C城人最为普遍的饮食之一,无论哪家面店的菜单上都有它的名字。
可能是想多给病房里的两人一些时间,欧文坐下来,也要了一碗来吃,越是普遍的东西,好似越容易让人忘记它的存在,欧文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
刚吃了没几口,鼻头就微微渗出了汗水,还不住被辣椒呛得咳嗽了几声,若不是方才说话时用的是C城乡音,多半会被误以为是个外省人士。
老板是位年迈的大娘,好心的给欧文递去纸巾,和善笑道:「今年的二荆条收成好,做出来的红油也特别辣,小伙子你慢着点吃,我给你打碗面汤来。」
「啊,没事,这味道挺好的,是我太久没吃了,有点不习惯。」
欧文许些尴尬的说着,大娘还是为他盛了一碗面汤放在桌上。
「是啊,现在生活好了,吃的花样也多,来吃这粉的人自是少了许多,」大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叹道,「回想我们年轻那时候,就觉得这酸辣粉好吃,开始酸酸辣辣的,越吃越有味,很多人都爱吃……」
大娘话匣开了似的自顾自的说起来,欧文也只是随声迎合几句,慢慢咀嚼着口中的辛辣,仿佛已没有了起初的那份难耐的焦灼感。
他静静的吃着,并不去多想那两人到底谈论了怎样的话题,欧文的思维沉浸在这酸辣中,总觉得无论多么熟悉东西,都不可能一如既往,哪怕只是一味调料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也都有一个重新认识和适应的过程。
欧文苦笑,自己和阮淼淼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吃完了粉,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欧文又打包了一份带走,生怕粉会糊掉的急忙往住院部冲冲走去。
刚进医院大门,在路过一旁的绿化带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欧文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了那里。
看见那人的神情,不知为何欧文竟不由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要吗?」
突如其来的声线让沐森惊了一下,回过神就看见眼下出现了一个烟盒,他抬头望向欧文,好似挣扎般的沉默了一会,才迟钝的伸手取出了一根烟。
「谢谢,」沐森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看了一眼欧文手中提着的东西,扬起了一抹无力的笑容,「好大的香味,感觉挺辣的。」
欧文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也点了根烟,笑道,「是挺辣的,你这个外省人还是别去尝试比较好。」
「呵,可不是,看起来好的东西,却未必适合自己对不对?」
「……」欧文知道他话中有话,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淼淼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应该吃这么辛辣的东西,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吃了酱油和醋,伤口会留下痕迹的……」
「如果不吃他的脸就会好吗?」欧文生硬打断他的话,沐森愣了一下,对上欧文犀利的视线,指间的烟不住一抖,掉落的烟灰弄脏了原本洁亮的皮鞋,欧文接着冷言道,「为什么要让他吸上大麻,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你有关系。」
沐森避开那道质问的目光,又猛吸了几口烟,咽了咽嗓子,抬眼直视欧文道:「你的说法不准确,不是一定和我有关系,而只是和我有一定的关系,就如同这也和你有一定的关系一样。如果淼淼想告诉你,他自然会对你说,但他不说,那我也同样不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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