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兜转
梁珍虽然脱险,孩子却没有保住。凝望她昏睡、苍白的脸,沈时曜体内翻涌着后悔,更有千万句抱歉要对梁珍说。
年少时,他许诺过要好好保护她,可他最终,还是让她受伤、让她难过。
一次又一次。
想到罪魁祸首许秋,他眼球逐渐缠上红血丝。
他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死乞白赖要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的女人。
退出病房,沈时曜吩咐身侧的沈朝,“你在这守着,小珍醒了就通知我。她再有半点差池,我要你的命。”
沈朝替沈时曜做事多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沈朝知道他这回认真,严肃地回:“明白,沈总。”
正想离开,突然又舍不得了。
沈时曜停住步子,伸手,推开病房门。透过窄窄的视角,遥遥而深情地凝视梁珍的病容。
最终,他轻轻掩上木门,去许家找许秋。
许秋绑架梁珍,害梁珍流产,理应受到法律的惩处。但是许家趁他照顾梁珍,替许秋找了替罪羊,并杜撰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沈时曜当然气不过。
许家。
在佣人的通知下,许父知道沈时曜登门,亲自给他开门。
“许伯父。”沈时曜看见许父的憔悴,却无动于衷。
比起梁珍的二次流产,许父这点消瘦又算什么?
他都没办法告诉心灰意冷的梁珍,医生说她两次流产伤了身体,下次怀疑的概率趋于零。
听闻沈时曜冷漠的声音,许父心头一凉,千百句为女儿求情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了。连让沈时曜慎重考虑离婚的事,他都说不出口。什么沈家和许家早就决定联姻,基本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唬得住动了真格的沈时曜?
领沈时曜上了楼,许父最终豁出老脸开口,“时曜啊,这次小秋犯法实在是糊涂。但她已经知道错了,出事到现在,她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地在反省。时曜啊,这场闹剧,归根结底,是你对婚姻不够忠诚造成的。看在你和小秋夫妻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放手?”
事已至此,许父再心疼女儿,都已经没有立场去为她讨个公道。他更顾不上许家的颜面,低声下去去求出轨的女婿,只为让犯傻的女儿免受牢狱之灾。
沈时曜适才抬起眼皮,漠然地扫了一眼许父,“那我孩子的命,谁赔?”
许父惊骇面前的年轻人居然有杀气如此重的眼神,更是被他的话堵死。
如果可以,他愿意代许秋偿命。毕竟,他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可许秋的人生,才刚开始。
可沈时曜摆明要许秋来。
谁替都不可以。
不给许父回应的机会,沈时曜闯入许秋的卧室。
“许秋。”他反手关上门,目光瞬间锁定干坐在窗前的许秋,快步过去。
被身后的阴影罩住,许秋滚了滚死气沉沉的眼珠,哑声:“沈时曜,你来了。”
经过日夜的煎熬,焦躁不安的许秋已经彻底消失。
“许秋,你觉得你找的替罪羊,能承受住我的逼供吗?”他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忍住了掐死她的冲动。
梁珍还躺在医院。
等她醒来,他要好好照顾她。
他沈时曜的命,是留给梁珍的。
而不是用来,给下作的许秋陪葬的。
许秋不惊不惧,径自勾起嘴角,“沈时曜,凭你作践我的本事,我自然相信你能让那蠢货供出我。可是沈时曜啊,这件事的主谋,可不是我呐。”
沈时曜突然震怒,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许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秋丝毫不觉压迫,反而抬眸与他对视,漾开在嘴角的笑容愈发艳冶。
“阿曜,你知道答案,不是么?”
她望向他的目光,原本是死寂的,忽而泛起怜悯的波澜,“这个世界上,我还不是最恨梁珍的女人。阿曜,你难道不清楚吗?”
眼睁睁看着他僵住神色,她皴裂的心忽然涌起阵快意: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这人间备受折磨。
我爱而不得的男人,这一生注定比我痛苦。
阿曜,你为什么不爱我呢?如果你爱我,因梁珍而起的种种悲剧,根本不可能发生!
自诩快意的许秋,眼角却噙满泪水。
这一场错综复杂的争夺战,她真的爱沈时曜。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沈时曜当然是知道的。
当初他和梁珍热恋,是母亲拿钱逼梁珍离开。
奶奶变成梁珍的软肋,他把梁珍囚在身边折磨,又是她胁迫梁珍离开。
面对二选一,梁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奶奶。
他看见支票对梁珍生了嫌隙,母亲趁机以死相逼。他是娶了许秋,结果呢?
许秋和他之间无爱的联姻,最终是要结束的悲剧。
这次许秋绑架梁珍,如果真有人指使,那只能是……他的母亲。
他敬爱的母亲。
父亲走后,辛苦撑起沈家的母亲。
不想面对的暗自揣测,如今已经是铁铮铮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需要他直面的事实,哪怕他会因此遍体鳞伤。
短短几秒,许秋在沈时曜的眼里看到了天地覆灭的过程。
她于心不忍,却不忘为自己鸣不平,“阿曜,你爱错了人。”
你偏偏爱上梁珍,爱上沈伯母最憎恨的女人的女儿。这一切,可不是你自找的?
拇指重重碾过太阳穴,沈时曜勒令自己镇静。
厌烦阴阳怪气的许秋,沈时曜将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扔在她的大腿上,冷冷命令:“签字。”
“阿曜。”许秋近乎缱绻地凝视白纸黑字的A4纸,手指拂过纸张的边沿,“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想签字的。只要我不签字,我就是法律承认的沈太太。即使你再爱再爱梁珍,她也不过是插足我们婚姻的第三者。是,我勉强占着沈太太的位置,可怜又可悲。但是顶着第三者帽子的梁珍,又有多快乐呢?”
“你!”他怒从心生,睚眦欲裂。
许秋非但不怕,反而浅浅而笑,“你放心,我现在改变注意了。我当然要签字。我要痛快地让你变成单身。难道你觉得你们这样就能在一起了?你要受的煎熬,且多着呢。”
她抬眸,从他左胸口的口袋抽出钢笔,不疾不徐地拧开,利落地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或许在沈时曜眼里,他是和许秋青梅竹马。
可在许秋眼里,他何尝不是他的竹马?
她爱了他十几年,爱得卑微又差劲。
因为他不爱她,她甚至是差劲又卑微地活着。
直到决定签字的瞬间,她终于解脱了。她仿佛终于体会到,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沈时曜是她症结十多年的初恋,但是从今往后,山高水长,相见无期。
她将钢笔插/回原位,同时将协议递还给他,“阿曜,去民政局,我随时有空。”
一把拽过合同,他检查她的签字,确定没有造假,“就今天吧。”
许秋,他不想再见;许家,他不想再踏入。
听闻,她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好。”
那股子温婉如水的劲儿,仿佛再看不到为爱所困的痕迹。
沈时曜和许秋一前一后走出卧室,守在门外的许父见了自然担忧,“小秋,你……你们……”
许秋轻抚许父颤抖、枯槁的手,温声细语,“爸,没事的。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阿曜不会追究的。”
许秋点到为止,沈时曜心知肚明。
他要是敢捅出许秋找替罪羊,那么许秋一定会说出主谋是他的母亲。
如果他想保住母亲,这次只能放任许秋逍遥法外……他只能再次对不起梁珍。
沈时曜终于明白,许秋最后那句“且多着呢”,是对他后半生的诅咒。
许父将信将疑,却不得不放他们走。
离婚的过程很快,比结婚更快。
许秋拿着盖了戳的离婚证书,有种做了场春秋大梦的错觉。
民政局门口,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道扬镳。
不过一秒,她往后转,冲着他的背影喊:“阿曜,再见!”
我任性荒唐的年少时光,再见!
沈时曜突然滞住脚步,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奇迹般涌起七八岁的许秋、天真无邪的笑脸。
其实,他认识许秋,更早呢。
那时候的许秋,是他的小尾巴。那么善良、那么漂亮。
最终,沈时曜没有回头,加快步子上车,赶去医院。
他从来把她当妹妹,如果她没有伤害梁珍,也许他能回过头跟她说声珍重。
偏偏她伤得彻底。
然而在许秋的眼里,沈时曜停滞的几秒,已经是她十几年苦恋最好的回应。
沈时曜回到医院,依然没有消息。
所幸对他来说,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好消息。
他已经承受不起,梁珍将永远昏睡的噩耗了。
沈朝被他遣退,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等着。
这一层是VIP病房,病人就两个。干坐个把小时,他就听到过一次脚步声。
真相是入了人间地狱。
那两年他往死里羞辱梁珍,这几年他母亲往死里迫害梁珍,所有的报应,都应在他身上吧。
只要她好。
高跟鞋碰撞地面的踢踏踢踏声将沈时曜拽回现实,他抬眸,看到的是手提保温饭盒的母亲。刺绣的古典旗袍将她的身形衬得婀娜多姿,说是风韵犹存,都有些遮掩她的风姿。
这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是他的母亲,也是屡次对梁珍下毒手的女人。
经许秋坦白,沈母得知两人离婚,更清楚事情败露。
可她并不着急。
她生的儿子,就算爱惨了梁珍,都不至于送她去监狱。
施施然将饭盒放在空的椅面上,她出言劝慰:“时曜,吃点东西。难道梁珍不醒,你就不吃不喝?难道你不怕你不在,我直接进去掐死她?”
他瞬间放大瞳孔,不敢置信地盯着仪态万千的贵妇人,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妈,为什么?”他暗自握拳,捶在冰冷的椅面上,“到底为什么?”
面对怒火滔天的儿子,沈母反而笑得花枝乱颤。
“时曜,我和梁珍,你选梁珍,是吗?”沈母捂住胸口,颇为疲累地问出了这句话。
想到沈母的所作所为,沈时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沈母倏的僵住笑容,恶狠狠的视线融着沈时曜,“你说什么?”
不等沈时曜回应,她忽而狂笑,“你和你爸一样,爱的都是别的女人!从来不是我!从来不是!”
妄笑间,沈母乱了鬓发,方才的贵妇人作态全无。
她不过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就像放手前为沈时曜生、为沈时曜死、为沈时曜疯狂的许秋。
出乎意料的,沈时曜冷静地观望疯狂的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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