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苦肉之计·下
秦于言阖了阖双眸, 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因为在病中, 蒙上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他缓缓开口道：“锦儿，君臣之间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他们既可以互相成就, 也可以此消彼长，相互抑止。”
“若是朝中将军用兵得当、骁勇善战, 那么在国家危亡之时, 他是君上最好的武器；但到了太平盛世, 将军曾经的赫赫战功, 却成了悬在君上头顶的一把利刃。”
飞鸟尽, 良弓藏，狡兔死, 走狗烹的道理, 陆昀锦自然是懂的。
他继续说：“我父亲虽然在带兵打仗，兵法谋略上有所建树，却生性刚直, 不懂为人臣子的要义。在他心里, 秦家的男儿都必须学武功、读兵法、上战场, 只有抛头颅、洒热血才算是秦家的好男儿，就算是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
秦于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又咳喘起来。
“言哥哥，你别说了。”陆昀锦心慌意乱。在她心里, 父亲一直是勤勉慈爱的明君，而在言哥哥口中，他却成了残忍的暴君，她不想面对这些。何况，看着秦于言虚弱的样子，担心他的身体，急忙替他顺气。
秦于言撑着身子坐起，直视着陆昀锦的眼睛，定定地说：“锦儿，你让我说完。”
“这些事我也是听母亲后来说的，那时，两个哥哥在战场上牺牲，我母亲悲痛欲绝，几乎就要和父亲和离。是父亲好说歹说，两个人才没有走到那一步，直到母亲在一年之后又生下了我。”
秦于言顿了顿，继续说：“因为我的出生，母亲才又有了期盼，但她实在不能再承受失去幼子的悲痛，只想让我健康长大。母亲求父亲不要再让我学武，但父亲却执意不肯。他心中，作为大宁将军的责任比什么都重，他依然想让我上阵杀敌，为国效力。母亲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想到了让我服药装病这个法子。”
*
十五年前，将军府内，秦将军的幺儿刚刚出生，整个将军府都因为他的诞生而洋溢着勃勃生机。
秦夫人闲适地躺在床上，逗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对坐在床边的秦巍说：“夫君，你看这孩子像我多些，还是像你多些？”
秦巍一手搂着夫人，一手逗弄着孩子，难得享受天伦之乐，淡淡的皱纹已经爬上他的眼角，流露出其中的风霜。他眉眼含笑着说：“这孩子白白净净的，一定是像你多一些，但愿他将来能像你一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夫君，我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他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秦夫人垂下眼帘，沉吟片刻，复又抬头，直视着秦巍如同漠北雄鹰般锐利的双眼，缓缓道：“将军，我有个请求，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夫人想要什么，为夫一定会做到。”
秦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想这孩子再习武。”
秦巍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瞪大了眼睛，道：“秦家的男儿哪有不习武的，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秦巍说完，不忘安慰自家夫人，继续说：“夫人放心，就是习武，我也会好好疼他的。”
秦夫人听了，眉头轻蹙，义正言辞地说：“夫君，咱们的行儿和思儿是怎么死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他们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他们当然都是你的孩子，夫人，你别生气。大丈夫本就该以国家大义为先，这是每个秦家人肩负的重担。”
秦夫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她冷冷地道：“大宁朝多少好汉，难道只缺我们这个孩子。他是我十月怀胎，拼死才生下的，就算你不顾及秦家的血脉，可我必须顾及我们孙家的血脉。”
“夫人，我知道岳丈大人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可是……”
秦夫人立刻打断他，厉声说：“没什么好可是的，你一日想不明白，我一日不想见你。明日我就带着言儿去别庄，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寻我们。”
她不能再尝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若是失去这个孩子，她怎么对的起她的父亲，又怎么对的起那么多战死沙场的叔叔伯伯们。
秦巍眉毛紧皱着，哀叹一声道：“夫人。”
*
十五年后，公主府内。
陆昀锦万万没有想到，一颗小小的药丸背后，竟牵扯着如丝如缕、错综复杂的关系。她细细思量着，却还是不解：“言哥哥，照你这样说，你幼时服用这药便好了，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要用。将军现在哪里还会逼你习武？”
“锦儿，母亲让我服药的本意的确是为了不用习武，远离战事。可这些年来，随着父亲屡获战功，秦家军横扫大漠，他在大宁将士心中的威望与日俱增，多少士兵参军报国，只是为了能成为一名秦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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