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世界是在酣睡之中。
管彤是熟悉这种凌晨时分的寂静的。她不熟悉的大概是这个房间的气味, 虽然已经来过数次。
一个人的气息，大概也如一场梦境，或是一个真相，需要一点一点，慢慢渗透。
时间是凌晨三点, 她站在大落地窗前, 俯视夜色下面目模糊的黑暗天地。
新闻曝光后, 在打电话给储锐前, 她拨出的第一个号码并不是他的。
她是先打给的妈妈——那个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如此称呼的人。这个人给了她四年的温暖呵护, 无微不至，如同春日细雨，洗去她满身疲惫阴冷，给予宽容母爱。这恰是她自出生便缺失的。
但这份给予是她欺骗得来，终不会长久。
她不应有所遗憾。她本应该偿还，可一直以来却又在从另一方面不停索取。
接电话的是管绪忠。
她迟疑再迟疑, 终是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的可耻开口。
管绪忠像是洞悉到她的犹豫, 沉声说：“你还是称呼我管叔叔吧……”
心脏一瞬间收紧, 她咬紧牙关。
“你妈妈……”管绪忠叹息一声，改口说, “你管阿姨以后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已经决定，送她去疗养院接受治疗。现在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你有你的人生要走。”
停顿下来。
她知道这是一场告别。只是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丧失了任何话语权。
“管叔叔……”这份过错如此深重，深重到她连歉意都无法说出口。所有的语言在死亡面前都太过轻薄。
“林琳, 以前的事，并不是你的错，管叔叔也并不怪你……都过去了，你，去走自己的路吧……”
巨大的玻璃窗上，她看到自己的脸，也看到管爸爸和管妈妈日益苍老的脸，隐忍悲痛。
往事已经年，她终是获得原谅，却并无轻松。
真的都能过去吗？
时间轻柔若风，又锋利如刀。一吹一拂间皆刻画下道道伤痕。
谁都不知道，她一直是那个躺在被血液浸透的柏油路上，惊慌未定的十六岁少女。在事情发生的一刻便亲手画下黑暗牢狱，身心永困其中，无法解脱。
旁人的谅解不能给她救赎。身上缠绕的冷硬枷锁，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之声。这枷锁是她自己套上的，解不下来。
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储锐从身后靠近她，用柔软洁白的毯子包裹住她冰凉身体。
她确实贪恋这份温暖。但心里始终有疑问。
他应是深知她是一个黑暗漩涡，会把靠近的人一同拖入深渊。但依然义无反顾。
他是温和的人，却仍有根植的自负。或许他相信在这场角逐中他会获胜，从而将她从黑暗拉进光明。
管彤转过身看他。
管彤。
她相信这个名字她也不能再保留很久了。
她的照片和与之不匹配的姓名在网络上出现，很快就会有人认出。
当年那场事故，在那座遥远静谧的小城震动一时。虽然后来林奶奶去世后，她和管叔叔一家都相继搬离，但人们的记忆不会那么轻易遗忘，尤其这场旧日事件现在还牵扯了明星、富商、绯闻、多角恋情……
人们的记忆不光不会蜕化，还会被刺激放大，浮想联翩……
每个人都会自动成长为一名最好的编剧。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符合人们的想象，用于调剂干涸晦涩的无聊生活。
这亦会是对她的一场审判。一场她等待良久的拨乱反正。
宿债必偿。
她安静地等待，没有慌乱和惧怕。人世颠簸摇动，她都已反复经历，知道掩饰住真实的情绪才能获得自我保护。
储锐在身后轻声道歉，说：“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不是没有防备。在娱乐圈浸淫多年，与各路媒体都有相熟。顾磊尤其如此。在此之前，两人就已联系打点了所有的渠道。
储锐本已做好准备，近几日就以学习修整之名，正式宣布暂退娱乐圈。
他虽然在这个圈子沉浮多年，名利皆是从中所得，平日亦受惯仰望追捧，但并无留恋。
这同时也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他深知自己的成功并非凭借运气，而是实力的沉淀积累，所以若想回归，随时可做到。
已计划好，之后陪她慢慢接受心理治疗，等她大学毕业后，再将身份也更改过来。
他甚至想，等她大学一毕业两人就可结婚。如果担心在国内太过瞩目，他们可以去国外。她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从未走出来过，他可以带着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慢慢看，等人们的视线淡化后再回来。
娱乐圈本就是一个新人辈出的圈子，相信他很快就会被新的光芒所覆盖。
他计划的很长远。可每一个计划似都是用来被意外打破的。
她轻轻摇头。这当然不是他的错。
网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让世界变成透明的，如果大众对某个人的秘密发生兴趣，那这个秘密就再无处可躲藏。
或者这场意外会帮助她放下长久背负的重担。不可预知。
他们都只能被命运的大手推动前行。
夜色静寂，他的第一个吻落在她脖颈上的时候，就带着不同寻常的炽热。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异议。仿佛他们都已经等待良久。
她的背触到身后的柔软，温暖的大床接住他们。她轻易的沉溺，因为上面有他的气味，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但她知道，这气味总会渗透她。
在那个瞬间，她感到轻微的惶恐和迷茫。但他的亲吻用力而执着。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被汗湿的额发，伸出手触摸他的脸。让自己确定到真实。
“储锐，叫我的名字。”
她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中是否有沉痛，可是他回望的双眼中似有潮湿泪光。暮江吟没有江
他叫她：“林琳……”
用他的声音和身体一起将她洞穿。
在窒息和疼痛中，她恍惚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脱离掌控，从双眼中滑落。可她心里并无悲伤。
她不知道储锐是否跟她一样，感觉到现实的汹涌澎湃和不可控制，他们也许随时都可能在这场浪潮中被冲击至离散，就此丢失对方。所以需要激烈的血肉纠缠建立起注定并不牢固的联系。
但她终会记得这个夜晚，记住每一次呼吸和梦境，记住他覆盖在她身上，皮肤温暖滚烫，细细的吻落在眼角眉尖，轻柔若风，又激烈如夏日暴雨。
是的，她会记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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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疲累中模糊睡去，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抱起，放入温暖的水中，然后被包裹住，重新放回床上。
朦胧中，似看到有微弱亮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泻进来。
天亮了吗？
她以为自己刚刚闭眼入睡，却不知道时间已经悄然滑至第二天正午。
只是觉得很累，那双手却还不肯放她入睡，轻轻将她拍醒。
“……乖一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这么轻柔的声音，她极自然的错认，开口喊：“妈妈……”是委屈的哭腔。
储锐笑起来。他从未见过她这样脆弱柔软的一面，却又觉疼痛难过。
在他眼里，她是这样纯稚的孩子，别人的一点点好处都会记在心里，反复珍藏再珍藏，恨不能回馈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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